<p class="ql-block"> 秋意一濃，南瓜便成了這季節(jié)里最討喜的信使。早市的菜攤前，它們或圓滾滾擠在筐里，或扁塌塌臥在地上，橙黃的皮泛著暖融融的光；居民樓的陽臺上，常能看見鐵絲架上懸著一兩個(gè)小南瓜，風(fēng)一吹就輕輕晃，成了窗畔流動的風(fēng)景；就連一樓人家的小院兒，也總少不了南瓜的身影，藤蔓順著籬笆爬滿墻頭，藏在綠葉間的果實(shí)，像撒了一地的小太陽，把秋天的溫柔都釀成了具象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前幾日，同事送給我一個(gè)自家種的南瓜，表皮帶著新鮮的土痕，沉甸甸的，托在手里竟有幾分墜手。</p><p class="ql-block"> 我做了一道牛肉燉南瓜。</p><p class="ql-block"> 熱油下鍋，姜片爆香，牛肉塊炒至微黃，再把南瓜切成大塊丟進(jìn)去，加生抽、料酒和清水，大火燒開后轉(zhuǎn)小火慢燉。不一會兒，廚房里就飄滿了香氣，牛肉的醇厚裹著南瓜的清甜，連空氣都變得暖乎乎的。</p><p class="ql-block"> “沒想到你能把南瓜做得這么好吃?！眱鹤幽四ㄗ钏闶菍ξ业母兄x。 </p><p class="ql-block"> “因?yàn)樽瞿瞎系臅r(shí)候，我是穿過記憶的。”我說。</p><p class="ql-block"> 話音剛落，那些藏在時(shí)光里的畫面，就像被風(fēng)吹開的書頁，一頁頁在眼前鋪展開來。</p><p class="ql-block"> 記憶里的奶奶，很少去田里干重活，家里的洗衣、做飯、縫補(bǔ)，全由她一手操持?？晌í?dú)種南瓜這件事，她卻從不讓別人插手。每年清明前后，地里的土剛解凍，帶著幾分濕潤的涼意，奶奶就會挎?zhèn)€小簍子，手里攥著一把磨得發(fā)亮的小鏟子，邁著纏過的小腳，慢慢悠悠往村外的南瓜地走。我總愛跟在她身后，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我忘記了一路上我和奶奶都聊了什么，但是我記得那時(shí)候的心情使快樂的。</p><p class="ql-block"> 到了地里，奶奶先把土塊敲碎，再用鏟子挖一個(gè)個(gè)小坑，每個(gè)坑里丟兩三粒南瓜籽，蓋土?xí)r還會特意把土拍實(shí)。“籽兒要埋得深些，不然風(fēng)吹雨打，苗就長不出來了?！彼贿吤?，一邊給我講過去的事，我似懂非懂地聽寫，安靜地呆在她身邊，奶奶的聲音，就像秋日的陽光，溫和地落在我心上，成了童年最安穩(wěn)的背景音。</p><p class="ql-block"> 夏天一到，南瓜藤就瘋了似的長，翠綠的藤蔓順著地面蔓延，開出金燦燦的小黃花。這時(shí)候，奶奶又要去地里“給藤蔓蓋土”了。她會找一塊干凈的布墊在膝蓋上，跪在藤蔓間，小心翼翼地把那些露出地面的藤蔓，連同上面細(xì)細(xì)的根須，一起埋進(jìn)土里?！斑@樣藤蔓能長出新根，結(jié)的南瓜才會大。”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把土捋平，眼神里的溫柔，仿佛在對待自家的孩子。我蹲在旁邊，學(xué)著她的樣子用小手扒土，卻總把藤蔓弄折，奶奶也不責(zé)備，只耐心地教我：“輕點(diǎn)兒，藤蔓嫩，經(jīng)不起折騰。”</p><p class="ql-block"> 那時(shí)候的我，哪里聽得進(jìn)這些道理，只覺得奶奶跪在地里的樣子，和周圍的綠葉、黃花融在一起，像一幅暖暖的畫。直到后來，我才明白，她哪里是在種南瓜，分明是在用心守護(hù)著一家人的希望——那些南瓜，是秋天的糧食，是冬天的儲備，更是她對家人沉甸甸的愛。 </p><p class="ql-block"> 秋天，收獲的季節(jié)，也到摘南瓜的時(shí)候了。奶奶會拿著蛇皮袋，還是由我陪著。奶奶會先挑那些顏色深、表皮硬的南瓜，說這樣的瓜才熟透了。我力氣小，卻偏要搶著背南瓜，把袋子往肩上一搭，沉甸甸的南瓜在背后晃來晃去，拽得我身子?xùn)|倒西歪，可我卻覺得好玩極了，一路哼著歌往家走。奶奶跟在我身后，時(shí)不時(shí)叮囑：“累了就歇會兒”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銀白的頭發(fā)上，閃著柔和的光。 </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奶奶把南瓜洗干凈，切成三角塊，放進(jìn)蒸籠里蒸。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響，蒸汽順著蒸籠的縫隙冒出來，帶著淡淡的南瓜香。可那時(shí)候我和小弟，卻不怎么愛吃蒸南瓜，總覺得味道太淡，不如糖果甜。</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長大了，離開家鄉(xiāng)去城里讀書、工作，再也沒見過奶奶種的南瓜。高樓大廈擋住了田野，超市里的南瓜一年四季都有，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少了泥土的氣息，少了陽光的味道，更少了奶奶的溫度。</p><p class="ql-block"> 直到去年秋天，我在小區(qū)的花壇里，意外看到幾株南瓜藤。翠綠的藤蔓順著花壇的欄桿爬上去，上面掛著兩個(gè)小小的南瓜，橙黃的顏色在綠葉間格外顯眼。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忽然就想起奶奶，想起那些跟著她種南瓜、摘南瓜的日子。風(fēng)輕輕吹過，藤蔓輕輕晃動，仿佛又聽見奶奶溫柔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p><p class="ql-block"> 如今再做南瓜，無論是燉牛肉，還是蒸南瓜，我都會格外用心。因?yàn)槲抑?，那些與南瓜有關(guān)的時(shí)光，那些藏在歲月里的溫暖，早已像種子一樣，扎根在我的血脈里。高樓大廈割裂了四季，可每當(dāng)南瓜成熟的季節(jié)，記憶里的香氣就會飄回來，帶著奶奶的慈愛，帶著童年的無憂無慮，輕輕落在我心上。</p><p class="ql-block"> 我想，我早已在心底開辟了一塊小小的田地，那里永遠(yuǎn)留著春天的暖陽、夏天的清風(fēng)、秋天的金黃，還有奶奶種下的南瓜藤。每當(dāng)我想起那些日子，就像回到了小時(shí)候，回到了那個(gè)有南瓜香、有奶奶的小村里。那些曾經(jīng)覺得平淡的時(shí)光，如今都成了心頭最柔軟的撫慰，在每個(gè)秋天，伴著南瓜的金黃，靜靜溫暖著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