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月是故鄉(xiāng)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南方的秋夜,終究是來得遲些,也溫存些。風(fēng)里還帶著白日未散盡的、濕漉漉的熱氣,軟軟地拂在臉上,不像北方的風(fēng),一到這時節(jié),便有了刀鋒似的棱角,刮得人臉生疼。我獨自站在陽臺上,看著那輪滿月,它正從一團棉絮似的云里,慢慢地、矜持地探出身來,將一片清輝灑下。南方的月,似乎也因了這多水汽的天氣,總隔著一層紗,光也是暈開的,朦朦朧朧的,像一滴將落未落的淚,少了幾分朗澈的明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著這月在云層中不慌不忙地穿行,我的心卻一下子被拽回了那片干爽、闊大的北方平原去。那里的月,才真叫一個“明”字。記得也是這樣的中秋夜,院子里那棵老棗樹的枝椏,像墨筆畫上去的一般,瘦硬地、清晰地印在湛藍的天幕上,而那月亮,就穩(wěn)穩(wěn)地懸在樹梢頭,毫無遮攔,潑剌剌地亮著,亮得那么坦蕩,那么理直氣壯。父親是不大說話的,只背著手,靜靜地站在我身旁,嘴里噙著的煙斗,一明一滅,像一顆沉睡的星。母親則在屋里屋外地忙著,將洗好的瓜果擺在院中的小桌上,那月光的清冷,與屋里透出的燈光的暖黃,在她忙碌的身影上,交織成一片。那時的月亮,不單是月亮,它是嵌在故鄉(xiāng)這幅畫上的一枚印章,蓋下了我整個的少年時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今,這南國的月,美則美矣,卻終究是隔著的。我像是從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里逃逸出來的一點顏色,不小心滴落在這邊淡雅的水墨卷上,總也融不進去。我逃離了北方,原以為是掙脫了一種命定的貧瘠,去尋求膏腴與豐饒??僧斘艺娴脑谶@溫山軟水里扎下根來,才恍然發(fā)覺,我竟把自己活成了故鄉(xiāng)的“棄子”。那一片曾經(jīng)被我嫌厭的、粗礪的土地,連同那土地上沉默的親昵,竟成了我精神上再也回不去的原鄉(xiāng)。</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月光靜靜地流著,流在我微熱的臉上,我仿佛看見了云翳的那一端,父母的身影正立在北方的月光里,遠遠地,慈和地向我招著手。那身影是那樣真,又那樣渺茫,像一場不敢驚動的好夢。</p><p class="ql-block">倘若,倘若許多年后,我的子孫也像我一般,被遠方的風(fēng)鼓蕩著胸膛,決意要去北方闖蕩,去我所來的地方,去重嘗那風(fēng)沙與烈酒般的歲月。孩子,我只求你一件事:<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待我化作了塵埃,請將我的骨灰小心地分作兩份。一份,就讓它隨了東江湖的綠水去吧,這南方的水,養(yǎng)育了我半世,也算全了這一場緣分;另一份,請你務(wù)必帶它回去,輕輕地、輕輕地撒在北方故鄉(xiāng),我母親長眠的那方墓土上。</span>讓我這游蕩了半生的孤魂,終能偎著她的腳跟,靜靜地,聽一聽來自大地深處的、故鄉(xiāng)的心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