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從潮樂之城鹽官小鎮(zhèn)來到紹興,走進(jìn)樹木蒼天,郁郁蔥蔥的沈園,徜徉在茅草遮頂?shù)墓磐?,小青瓦房之間,時光似乎返回到了南宋。</p> <p class="ql-block"> 漫步走到一面灰磚墻邊,看到墻面有字跡斑駁的數(shù)行文字,仔細(xì)辨認(rèn)是兩首詞,右面是著名詩人陸游的《釵頭鳳.紅酥手》,左面是才女唐婉《釵頭鳳.世情薄》。</p> <p class="ql-block"> 天空中飄起濕漉漉的薄霧。沈園的石板路兩側(cè)的海棠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沾著水珠。頭戴黑色禮帽,身著綠色長衣的陸游牽著<span style="font-size:18px;">穿粉色襦裙的</span>唐婉,從垂柳叢中走出,陣陣歡聲笑語<span style="font-size:18px;">隨風(fēng)飄來</span>。</p> <p class="ql-block"> 陸游與唐婉本是表親,自幼同在江南的煙雨中長大,是眾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一對。彼時陸游是才華初露的青年才俊,唐婉是精通詩文的大家閨秀,相似的才情與<span style="font-size:18px;">青梅竹馬的</span>成長經(jīng)歷孕育了深厚的愛情。</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陸游的母親看上了唐婉的聰明美麗與知書達(dá)理, 二人成婚后共賞閑書、互贈詩詞,在筆墨往來間交流心意。唐婉的才情與見解總能與陸游共鳴,陸游沉醉于愛情,時常攜唐婉外出游山玩水,將江南的春色與閑趣融入日常生活之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陸游母親盼兒子像他父親那樣成為朝廷命官,勸兒要少和妻子在一起纏綿,要抓緊時間,刻苦讀書,金榜題名,而陸游認(rèn)為憑他的才氣和學(xué)識,一定會中榜,依然和唐婉琴瑟和鳴朝夕相伴。</p> <p class="ql-block"> 陸游料想不到在科舉考試中竟二次落榜,他母親認(rèn)為唐婉這個女子太黏男人<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耽誤兒子苦讀,是致使兒女情長的禍根,要陸游舍棄這個<span style="font-size:18px;">迷人心竅的女人</span>。</p> <p class="ql-block"> 迫于母親壓力,陸游便瞞著母親另租別院安置唐琬,一有機(jī)會就前去相聚,用隱秘的陪伴延續(xù)深情。但還是被他母親發(fā)現(xiàn)了,歷聲斥責(zé):“唐婉心性柔弱,留著她,你何時能專心功名?”<span style="font-size:18px;">母親把休書摔在陸游面前時,</span>他跪在母親房外,從日出跪到日落,額頭磕得通紅,卻只換來一句“你若還認(rèn)我這個娘,就休了她”。</p><p class="ql-block"> 陸游悲痛不已,但父母之命,不得不從,他將休書托賣花人轉(zhuǎn)交唐婉,並寫了與她“分手三年,再度重逢”的文字承諾。</p> <p class="ql-block"> 一紙休書,像把鈍刀,割碎了所有纏綿。唐婉知道己經(jīng)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為了不使陸游難堪,她主動離開,那天是個飄著細(xì)雨的日子,她的車簾被風(fēng)掀起來,他看見她紅著眼眶,卻始終沒回頭——她怕自己一回頭,他便沒了推開她的勇氣。</p> <p class="ql-block"> 那時被休了的女子被稱為“爛菜葉”,視為沒人要的人,被人歧視,唐婉在淒涼清貧中度日?;视H趙士程在一個偶然機(jī)會,遇上了美麗的唐婉,他力排世俗偏見,執(zhí)意娶唐婉為妻。</p> <p class="ql-block"> 十年后,沈園的桃花開得正紅,陸游獨自游園,意外撞見了同丈夫趙士程來賞春的唐婉。四目相對的瞬間,時光仿佛凝固,那些被歲月壓在心底的思念,突然沖破了堤壩。趙士程見狀,找個理由離開了,有意給他們一個相聚在一起的機(jī)會。陸游看著她身邊的人,看著她眼中難掩的錯愕與悲戚,喉頭哽咽,……輕輕喊了聲“婉兒”!</p> <p class="ql-block"> 唐婉看見柳樹下的陸游,青布長衫的袖口沾了些墨漬,想來是剛從書房出來。他比十年前清瘦了些,下頜冒出了長長的胡須,唯有那雙眼睛,還像從前那樣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里面翻涌著震驚、欣喜,還有一絲她讀不懂的痛楚。 唐婉的指尖微微發(fā)顫,她下意識地攏了攏襦裙的領(lǐng)口,輕聲道:“放翁……別來無恙?”話一出口,才發(fā)覺聲音有些發(fā)緊。她以為自己早已把這個人埋在心底,可再見面時,那些被刻意壓制的思念,還是像園子里的藤蔓,瘋了似的往上爬。</p><p class="ql-block"> 陸游往前走了兩步,又猛地停住,仿佛怕驚擾了眼前的幻影。他的目光落在唐婉的襦裙上,喉結(jié)動了動:“這蘭草繡得……還是你從前的手藝?!彼肫鹗昵暗囊雇?,燭火搖曳的窗前,唐婉坐在繡架旁,指尖拈著絲線,抬頭沖他笑:“放翁你看,這蘭草要配著月光看才好看。”那時他總愛從身后環(huán)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的發(fā)間,聞著她發(fā)間淡淡的皂角香,覺得世間最幸福的事,也不過如此。</p> <p class="ql-block">這些年……你過得好嗎?”陸游的聲音有些沙啞。他不敢問太多,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答案。</p><p class="ql-block"> 唐婉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趙郎待我很好?!彼D了頓,抬頭看向陸游,眼底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放翁,你也該……尋個知心人了。”她說這話時,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疼得厲害。她知道自己不該這么說,可她更怕,怕他還像從前那樣,守著那段舊情,誤了他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陸游苦笑了一下,眼前這個曾為他研墨、為他縫衣、為他唱曲的女子?是世間的唯一,這些年他走遍了江南的山山水水,卻始終找不到一個能替代她的人。他抬手,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石桌:“我們……坐下說說話吧?!?lt;/p><p class="ql-block"> 唐婉點了點頭,跟著他走到石桌旁坐下,桌上擺著一壺未溫的黃酒,兩個青瓷酒杯。陸游拿起酒壺,給兩個酒杯都倒?jié)M了酒,端起一杯放到唐婉面前:“這是你愛喝的黃縢酒?!?lt;/p><p class="ql-block"> 唐婉端起酒杯,酒液入口,帶著一絲清甜,卻又藏著幾分苦澀。她想起從前,每逢春日,陸游總會帶著她來沈園,要一壺黃縢酒,一碟茴香豆,兩人能坐一下午。那時的酒,怎么就沒這么苦呢?</p><p class="ql-block"> “放翁,”唐婉放下酒杯,輕聲道,“今日相見,已是緣分。往后……不必再尋我了。”她怕自己再看一眼陸游的眼睛,就會忍不住哭出來,忍不住告訴他,這些年她是多么想念他。</p> <p class="ql-block"> 陸游看著她,眼底的光芒漸漸暗了下去。他知道唐婉的意思,也知道他們之間,早已隔著十年的光陰,隔著兩家人的牽絆,再也回不去了。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液灼燒著他的喉嚨,卻壓不住心底的疼痛。“好。”他輕聲說,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我知道了?!?lt;/p><p class="ql-block"> 唐婉站起身,施了一禮:“放翁保重,婉兒告辭了?!闭f完,她轉(zhuǎn)身就走,不敢再回頭。她怕自己一回頭,怕看見陸游落寞的身影,怕自己哭出聲音,怕情不自禁,投入他的懷中,怕舍不得分開,難舍難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看著唐婉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直到消失在柳樹的盡頭。陸游拿起酒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直到醉意上涌。他踉蹌著走到不遠(yuǎn)處的灰白墻前,借著酒意,從腰間解下玉佩,蘸了些酒,在墻上揮筆寫下:“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p><p class="ql-block">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p><p class="ql-block">那“錯”字,寫得尤其重,像是要刻進(jìn)墻里,也刻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他想起唐婉的笑,想起她的淚,想起那些被歲月掩埋的時光。他知道,這墻的詞,是他對這段感情最后的告別。</p> <p class="ql-block"> 暮色漸漸降臨,風(fēng)穿過柳樹的枝條,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這段未了的情緣。陸游靠在墻上,望著滿園的春色,淚水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他知道,從今往后,沈園的春色再美,也與他無關(guān)了;唐婉的笑,也只能在夢里相見了。</p> <p class="ql-block"> 唐婉再經(jīng)沈園,見了墻上的詞,肝腸寸斷。她循著他的韻腳,和了一闋《釵頭鳳·世情薄》:“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fēng)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p><p class="ql-block">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p> <p class="ql-block"> 這闋詞,成了她最后的絕唱。不久后,唐婉便在無盡的愁緒里病逝,徒留陸游在世間,背負(fù)著兩人的回憶,走了漫長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 陸游后來無數(shù)次重回沈園,他在詩里寫“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寫“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那些年的春色,那些年的愛,那些年的情,<span style="font-size:18px;">那些年的悔,</span>那些年的酒,那些年說的話,都化作了沈園里的風(fēng),年復(fù)一年,拂過粉墻,拂過老柳,也拂過每個駐足于此的人的心。</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賀兵</p><p class="ql-block"> 寫于乙巳年中秋節(ji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