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品原文</p><p class="ql-block">席方平</p><p class="ql-block">席方平，東安人1。其父名廉，性戇拙2。因與里中富室羊姓有郤3，羊先死；數(shù)年，廉病垂危，謂人曰：“羊某今賄囑冥使搒我矣4。”俄而身赤腫，號呼遂死，席慘怛不食，曰：“我父樸訥5，今見凌于強鬼；我將赴地下，代伸冤氣耳。”自此不復(fù)言，時坐時立，狀類癡，蓋魂已離舍矣6。</p><p class="ql-block">席覺初出門，莫知所往，但見路有行人，便問城邑。少選7，入城。其父已收獄中。至獄門，遙見父臥檐下，似甚狼狽。舉目見子，潸然流涕，便謂：“獄吏悉受賕囑8，日夜搒掠，脛股摧殘甚矣！”席怒，大罵獄吏：“父如有罪，自有王章，豈汝等死魅所能操耶！”遂出，抽筆為詞9。值城隍早衙10，喊冤以投。羊懼，內(nèi)外賄通，始出質(zhì)理。城隍以所告無據(jù)，頗不直席11。席忿氣無所復(fù)伸，冥行百余里，至郡，以官役私狀，告諸郡司12。遲之半月，始得質(zhì)理?？に緭湎?，仍批城隍復(fù)案13。席至邑，備受械梏，慘冤不能自舒14。城隍恐其再訟，遣役押送歸家。役至門辭去。</p><p class="ql-block">席不肯入，遁赴冥府，訴郡邑之酷貪。冥王立拘質(zhì)對15。二官密遣腹心與席關(guān)說16，許以千金。席不聽。過數(shù)日，逆旅主人告曰：“君負氣已甚，官府求和而執(zhí)不從，今聞于王前各有函進，恐事殆矣?！毕缘缆分?7，猶未深信。俄有皂衣人喚入。升堂，見冥王有怒色，不容置詞18，命笞二十。席厲聲問：“小人何罪？”冥王漠若不聞。席受笞，喊曰：“受笞允當19，誰教我無錢也！”冥王益怒，命置火床。兩鬼捽席下，見東墀有鐵床，熾火其下，床面通赤。鬼脫席衣，掬置其上，反復(fù)揉捺之。痛極，骨肉焦黑，苦不得死。約一時許，鬼曰：“可矣?！彼旆銎穑偈瓜麓仓拢q幸跛而能行。復(fù)至堂上，冥王問：“敢再訟乎？”席曰：“大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訟，是欺王也。必訟！”又問：“訟何詞？”席曰：“身所受者，皆言之耳?！壁ね跤峙?，命以鋸解其體。二鬼拉去，見立木高八九尺許，有木板二仰置其上，上下凝血模糊。方將就縛，忽堂上大呼“席某”，二鬼即復(fù)押回。冥王又問：“尚敢訟否？”答云：“必訟！”冥王命捉去速解。既下，鬼乃以二板夾席縛木上。鋸方下，覺頂腦漸辟，痛不可禁，顧亦忍而不號。聞鬼曰：“壯哉此漢！”鋸隆隆然尋至胸下。又聞一鬼云：“此人大孝無辜，鋸令稍偏，勿損其心?！彼煊X鋸鋒曲折而下，其痛倍苦。俄頃，半身辟矣；板解，兩身俱仆。鬼上堂大聲以報，堂上傳呼，令合身來見。二鬼即推令復(fù)合，曳使行。席覺鋸縫一道，痛欲復(fù)裂，半步而踣。一鬼于腰間出絲帶一條授之，曰：“贈此以報汝孝?！笔芏?，一身頓健，殊無少苦。遂升堂而伏。冥王復(fù)問如前；席恐再罹酷毒，便答：“不訟矣?！壁ね趿⒚瓦€陽界。隸率出北門，指示歸途，反身遂去。</p><p class="ql-block">席念陰曹之昧暗尤甚于陽間，奈無路可達帝聽。世傳灌口二郎為帝勛戚20，其神聰明正直，訴之當有靈異。竊喜二隸已去，遂轉(zhuǎn)身南向。奔馳間，有二人追至，曰：“王疑汝不歸，今果然矣?！睊刍貜?fù)見冥王。竊意冥王益怒，禍必更慘；而王殊無厲容，謂席曰：“汝志誠孝。但汝父冤，我已為若雪之矣。今已往生富貴家，何用汝鳴呼為21。今送汝歸，予以千金之產(chǎn)、期頤之壽22，于愿足乎23？”乃注籍中，嵌以巨印，使親視之。席謝而下。鬼與俱出，至途，驅(qū)而罵曰：“奸猾賊！頻頻翻復(fù)，使人奔波欲死！再犯，當捉入大磨中細細研之！”席張目叱曰：“鬼子胡為者！我性耐刀鋸，不耐撻楚耶！請反見王，王如令我自歸，亦復(fù)何勞相送。”乃返奔。二鬼懼，溫語勸回。席故蹇緩24，行數(shù)步，輒憩路側(cè)。鬼含怒不敢復(fù)言。約半日，至一村，一門半辟，鬼引與共坐；席便據(jù)門閾25，二鬼乘其不備，推入門中。</p><p class="ql-block">驚定自視，身已生為嬰兒。憤啼不乳，三日遂殤26?；険u搖不忘灌口，約奔數(shù)十里，忽見羽葆來27，幡戟橫路28。越道避之，因犯鹵簿29，為前馬所執(zhí)30，縶送車前。仰見車中一少年，豐儀瑰瑋31。問席：“何人？”席冤憤正無所出，且意是必巨官，或當能作威福32，因緬訴毒痛33。車中人命釋其縛，使隨車行。俄至一處，官府十余員，迎謁道左，車中人各有問訊。已而指席謂一官曰：“此下方人，正欲往愬34，宜即為之剖決。”席詢之從者，始知車中即上帝殿下九王，所囑即二郎也。席視二郎，修軀多髯35，不類世間所傳。九王既去，席從二郎至一官廨，則其父與羊姓并衙隸俱在。少頃，檻車中有囚人出36，則冥王及郡司、城隍也。當堂對勘37，席所言皆不妄。三官戰(zhàn)栗，狀若伏鼠。二郎援筆立判；頃之，傳下判語，令案中人共視之。判云：“勘得冥王者：職膺王爵，身受帝恩。自應(yīng)貞潔，以率臣僚，不當貪墨38，以速官謗。而乃繁纓棨戟39，徒夸品秩之尊40；羊狠狼貪41，竟玷人臣之節(jié)。斧敲斫，斫入木，婦子之皮骨皆空42；鯨吞魚，魚食蝦，螻蟻之微生可憫43。當掬西江之水，為爾湔腸44；即燒東壁之床，請君入甕45。城隍、郡司，為小民父母之官46，司上帝牛羊之牧47。雖則職居下列，而盡瘁者不辭折腰48；即或勢逼大僚，而有志者亦應(yīng)強項49。乃上下其鷹鷙之手50，既罔念夫民貧；且飛揚其狙獪之奸51，更不嫌乎鬼瘦。惟受贓而枉法，真人面而獸心52！是宜剔髓伐毛53，暫罰冥死；所當脫皮換革，仍令胎生54。隸役者：既在鬼曹，便非人類。只宜公門修行55，庶還落蓐之身；何得苦海生波，益造彌天之孽56？飛揚跋扈，狗臉生六月之霜57；隳突叫號，虎威斷九衢之路58。肆淫威于冥界59，咸知獄吏為尊；助酷虐于昏官，共以屠伯是懼60。當于法場之內(nèi)61，剁其四肢；更向湯鑊之中62，撈其筋骨。羊某：富而不仁，狡而多詐。金光蓋地，因使閻摩殿上盡是陰霾63；銅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無日月64。余腥猶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65。宜籍羊氏之家66，以賞席生之孝。即押赴東岳施行67?！?lt;/p><p class="ql-block">又謂席廉：“念汝子孝義，汝性良懦，可再賜陽壽三紀68?！币蚴箖扇怂椭畾w里。席乃抄其判詞，途中父子共讀之。既至家，席先蘇。令家人啟棺視父，僵尸猶冰，俟之終日，漸溫而活。又索抄詞，則已無矣。自此，家日益豐，三年間，良沃遍野。而羊氏子孫微矣69，樓閣田產(chǎn)盡為席有。里人或有買其田者，夜夢神人叱之曰：“此席家物，汝烏得有之！”初未深信；既而種作，則終年升斗無所獲，于是復(fù)鬻歸席。席父九十余歲而卒。</p><p class="ql-block">異史氏曰：“人人言凈土70，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來，又烏知其所以去；而況死而又死，生而復(fù)生者乎？忠孝志定，萬劫不移，異哉席生，何其偉也！”</p> <p class="ql-block">詞句注釋</p><p class="ql-block">1.東安：舊府縣名“東安”者甚多，此或指山東沂水縣南舊東安城。</p><p class="ql-block">2.戇（zhuàng）拙：心直口快而不識利害顧忌。</p><p class="ql-block">3.郤（xì）：同“隙”，嫌隙；仇恨。</p><p class="ql-block">4.冥使：陰間的官吏。搒：搒掠、拷打。</p><p class="ql-block">5.樸訥（nè）：老實巴交，不會說話。樸，質(zhì)木無文。訥，口笨。</p><p class="ql-block">6.舍：指軀體。迷信認為肉身是靈魂的宅舍。</p><p class="ql-block">7.少選：同“少旋”；一會兒。</p><p class="ql-block">8.賕（qiú）囑：猶“賄囑”。賕，賄賂。</p><p class="ql-block">9.抽筆為詞：提筆撰寫訟狀。詞，指訟詞。</p><p class="ql-block">10.城隍：迷信傳說的守護城池的主神；這里指縣邑城隍。早衙：舊時官府的主官，每天上下午坐堂兩次，處理政務(wù)或案件，叫作“坐衙”。早衙，指上午坐堂問事。</p><p class="ql-block">11.不直席：認為席方平投訴無理。</p><p class="ql-block">12.郡司：府的長官。</p><p class="ql-block">13.復(fù)案：重審。案，考察。</p><p class="ql-block">14.不能自舒：謂冤屈無處可伸。舒，伸。</p><p class="ql-block">15.冥王：迷信傳說中的閻王。</p><p class="ql-block">16.腹心：心腹之人，貼身的親信。</p><p class="ql-block">17.道路之口：道路上的傳聞。</p><p class="ql-block">18.置詞：說話，申辯。</p><p class="ql-block">19.允當：公允，恰當。這里是反語。</p><p class="ql-block">20.灌口二郎：宋朱熹《朱子語錄》謂蜀中灌口二郎廟所祀者，當是秦蜀郡守李冰之次子?！段饔斡洝贰斗馍裱萘x》稱二郎神為楊戩，疑從李冰次子故事演變而來。為帝勛戚：傳說楊戩是玉帝的外甥。勛戚，有功于王業(yè)的親戚。灌口即今四川都江堰。</p><p class="ql-block">21.何用汝嗚呼為：哪里用得著你去喊冤。</p><p class="ql-block">22.期（jī）頤之壽：百歲的壽數(shù)?！抖Y記·曲禮》上：“百年日期頤?！?lt;/p><p class="ql-block">23.足：據(jù)鑄雪齋抄本補，原闕。</p><p class="ql-block">24.蹇（jiǎn）緩：行路艱難遲緩。</p><p class="ql-block">25.門閾（yù）：門檻。</p><p class="ql-block">26.殤：夭亡。</p><p class="ql-block">27.羽葆：以鳥羽為飾的儀仗?！抖Y記·雜記》：“匠人執(zhí)羽葆御柩?！薄妒琛罚骸坝疠嵴?，以鳥羽聚于柄頭，如蓋?！?lt;/p><p class="ql-block">28.旛戟：長旛、棨戟等儀仗。旛，長幅下垂的旌旗。戟，即后文所說的“棨戟”，附有套衣的木戟，用作儀仗。橫路：遮路。</p><p class="ql-block">29.鹵（lǔ）簿：古時帝王或貴官出行時的儀仗隊。</p><p class="ql-block">30.前馬：儀仗隊的前驅(qū)?！秶Z·越語》謂勾踐“親為夫差前馬”。注：“前馬，前驅(qū)，在馬前也?！?lt;/p><p class="ql-block">31.豐儀瑰瑋：豐姿儀態(tài)奇?zhèn)ゲ环病?lt;/p><p class="ql-block">32.作威福：指當權(quán)者專行賞罰，獨攬威權(quán)。語出《尚書·洪范》：“惟辟作福，惟辟作威?！?lt;/p><p class="ql-block">33.緬訴：追訴。</p><p class="ql-block">34.愬（sù）：同“訴”，訴冤。</p><p class="ql-block">35.修軀多髯：身材高大，胡須很多。修，長。髯，絡(luò)腮胡。</p><p class="ql-block">36.檻車：囚車。</p><p class="ql-block">37.對勘：對質(zhì)審訊。勘，審問。</p><p class="ql-block">38.貪墨：同“貪冒”，謂貪以敗官?！墩f文通訓(xùn)定聲》：“墨，又借為冒，左昭十四年傳，貪以敗官為墨。按，犯而取也！注，不潔之稱，失之?！币运俟僦r：《左傳·莊公二十二年》：“敢辱高位，以速官謗?！彼?，招致。官謗，居官不稱職而受到責(zé)難。</p><p class="ql-block">39.繁（pán）纓：古時天子、諸侯的馬飾，語出《左傳·成公二年》。繁，通“鞶”，馬腹帶。纓，馬頸飾。棨戟：有繒衣或涂漆的木戟，用為儀仗。唐制，三品以上官員，得門列棨戟。</p><p class="ql-block">40.品秩：官階品級。</p><p class="ql-block">41.羊狠狼貪：比喻冥王的兇狠與貪婪。語出《史記·項羽本紀》：“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疆不可使者皆斬之。”很，通“狠”。</p><p class="ql-block">42.“斧敲”三句：意謂層層敲剝、勒索，婦孺的脂膏、骨髓被壓榨一空。斲（zhuó），砍削，此借作名詞之“鑿”。</p><p class="ql-block">43.“鯨吞”三句：意謂鯨吞、魚食，以強凌弱，細弱小民受害最烈，實堪憐憫。鯨，鯨鯢，喻兇惡之人?！蹲髠鳌ば辍罚骸肮耪呙魍醴ゲ痪?，取其鯨鯢而封之，以為大戮?！倍蓬A(yù)注：“鯨鯢，大魚名，以喻不義之人，吞食小國?！?lt;/p><p class="ql-block">44.“當掬”二句：意謂當用長江之水，清洗冥王之污腸。指滌刷其罪。西江，西來之江，指長江，語出《莊子·外物》。湔（jiān），清洗?！缎挛宕贰ね跞试鳌罚骸皣L夢剖其胃腸，以西江水滌之?！?lt;/p><p class="ql-block">45.“即燒”二句：意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叫冥王也受酷刑。東壁之床：指上文“東墀有鐵床”而言，即火床。請君入甕，比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唐武則天時，酷吏周興犯罪，武后命來俊臣審理。來俊臣與周興推事對食，問興曰：“囚鄉(xiāng)不承，當為何法？”興曰：“此甚易耳！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即索甕，起謂興曰：“有內(nèi)狀推老兄，請兄入此甕?！迸d叩頭伏罪。見《新唐書·周興傳》。</p><p class="ql-block">46.父母之官：封建時代稱地方官為“父母官”。指縣令。</p><p class="ql-block">47.司上帝牛羊之牧：職掌代替天帝管理人民之事?！睹献印す珜O丑》下：“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贝擞闷湟?，喻地方官吏應(yīng)解除民困。</p><p class="ql-block">48.“盡瘁”句：意謂應(yīng)當盡瘁事國，屈己奉公。盡瘁，竭盡心力，《詩經(jīng)·小雅·北山》：“或盡瘁事國。”不辭折腰，指委屈奉公。晉人陶淵明為彭澤令，嘆曰：“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xiāng)里小人。”見《晉書·陶淵明傳》。此化用其意，謂應(yīng)該屈身奉公。</p><p class="ql-block">49.強項：不低頭，喻剛直不阿。東漢董宣為洛陽令，殺湖陽公主惡奴，光武帝大怒，令小黃門挾持董宣向公主叩頭謝罪。董宣兩手據(jù)地，終不肯俯首。光武帝稱之為“強項令”。見《后漢書·董宣傳》。</p><p class="ql-block">50.上下其鷹鷙之手：意謂枉法作弊，顛倒是非。春秋時，楚國攻鄭，穿封戌生俘鄭國守將皇頡，而王子圍與之爭功，請伯州犁裁處。伯州犁叫俘虜本人作證，但卻有意偏袒王子圍。伯州犁審問皇頡時“上其手”（高舉其手）向他暗示王子圍地位尊貴；“下其手”（下垂其手）向他暗示穿封戌地位低微?；暑R會意，竟承認自己是被王子圍所俘。伯州犁就這樣上下其手，使賤者之功被貴者所占。見《左傳·襄公二十六年》。鷹鷙，鷹和鷙，都是猛禽，比喻兇狠。</p><p class="ql-block">51.飛揚：意謂任意施展。狙（jú）獪之奸：狡猾的奸謀。</p><p class="ql-block">52.人面而獸心：語出《漢書·匈奴傳》。此指品質(zhì)惡劣，外貌像人，內(nèi)心狠毒，有如惡獸。</p><p class="ql-block">53.剔髓伐毛：猶言脫胎換骨，滌除污垢，使之改惡從善。原為修道者之言，見《太平廣記》卷六引《洞冥記》。此指致死的酷刑。</p><p class="ql-block">54.“所當”二句：意謂罰其轉(zhuǎn)世胎生，但不得為人。</p><p class="ql-block">55.“只宜公門”二句：意謂只有在衙門內(nèi)潔身向善，或可轉(zhuǎn)世為人。公門，衙門。修行，修身行善，指不枉法害民。落蓐之身，指人身。落蓐，指人的降生。蓐，產(chǎn)蓐。</p><p class="ql-block">56.“何得苦?！倍洌阂庵^怎能在苦深如海的世俗之中，興風(fēng)作浪，作孽多端?？嗪?，佛家語，謂人間煩惱，苦深如海。彌大之孽，天大的罪孽。彌，滿，廣大。</p><p class="ql-block">57.“飛揚”二句：意謂隸役恣肆蠻橫，滿面殺氣，迫害無辜。狗臉：指隸役的面孔。生六月之霜，謂狗臉布滿殺氣，將使無辜受冤。相傳戰(zhàn)國時，鄒衍事燕惠王，被人陷害下獄。鄒衍在獄仰天而哭，時正炎夏，忽然降霜。見《初學(xué)記》二引《淮南子》。</p><p class="ql-block">58.“隳（huī）突”二句：謂隸役狐假虎威，騷擾百姓，使道路側(cè)目。柳宗元《捕蛇者說》：“悍吏之來吾鄉(xiāng)，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嘩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便耐唬瑳_撞毀壞。九衢，指四通八達的道路。衢，大路。</p><p class="ql-block">59.肆：濫施。淫成：無節(jié)制的威權(quán)。</p><p class="ql-block">60.屠伯：宰牲的能手，喻指濫殺的酷吏?！稘h書·嚴延年傳》謂嚴為河南太守，酷刑濫殺，每“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shù)里，河南號曰屠伯?！辈?，長也。</p><p class="ql-block">61.法場：刑場。</p><p class="ql-block">62.湯鑊：湯鍋，古代烹囚的刑具。</p><p class="ql-block">63.“金光”二句：意謂賄賂公行，致使官府昏暗不明，公理不彰。金光，喻金錢的魔力。閻摩殿，閻王殿。陰霾，昏暗的濁霧。</p><p class="ql-block">64.“銅臭”二句：意同上句。謂收買官府，遂使陰間世界，暗無天日。銅臭，《釋常談·銅臭》：“將錢買官，謂之銅臭?！蓖魉莱牵傅鬲z。</p><p class="ql-block">65.“馀腥”二句：謂小頷金錢可以役使鬼吏；而巨額金錢則可買通神靈。馀腥，錢的馀臭。大力，指巨額金錢的威力?！短綇V記》卷二四三引《幽閑鼓吹》，謂唐張延曾欲平冤獄，“召獄吏嚴誡之，且曰：‘此獄已久，句日須了?！鞯┮曂ぃ干嫌幸恍√釉唬骸X三萬貫，乞不問此獄?！笈僦?。明日，復(fù)見一帖子來曰：‘錢五萬貫。’公益怒，令兩日須畢。明旦，案上復(fù)見帖子曰：‘錢十萬貫?！熘共粏枴５茏映虚g偵之。公曰：‘錢至十萬貫，通神矣，無不可回之事。吾恐禍及，不得不受也?！?lt;/p><p class="ql-block">66.籍：沒收。</p><p class="ql-block">67.東岳：泰山。迷信傳說，東岳泰山之神總管天地人間的生死禍福，并施行賞罰。</p><p class="ql-block">68.紀：古代以十二年為一紀。</p><p class="ql-block">69.微：衰微，敗落。</p><p class="ql-block">70.凈土：佛教認為西天佛土清凈自然，是“極樂世界”，因稱為“凈土”。</p> <p class="ql-block">白話譯文</p><p class="ql-block">逐句 全譯</p><p class="ql-block">席方平，東安縣人。他父親名叫席廉，生性戇直。與同鄉(xiāng)姓羊的財主結(jié)了怨，姓羊的先死；過了幾年，席廉也病倒床上，臨危時對人說：“姓羊的買通陰間差役來打我了?！表暱倘砑t腫，慘叫幾聲便斷了氣。席方平看到父親慘死，悲痛得連飯也吃不下，說：“我父親老實忠厚，鈍嘴鈍舌的，今天遭到惡鬼欺凌，我要到陰間替父親申冤去?！睆拇瞬辉僦v話，時而呆呆地坐著，時而傻傻地站住，像是得了癡癲病。原來，他的靈魂已經(jīng)離身了。</p><p class="ql-block">席方平自己覺得剛走出家門，茫茫然不知該往那兒走。只要見到過路人，便打聽縣城的去處。不多久到了城里。他的父親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他趕到監(jiān)獄門口探望，遠遠看見父親已經(jīng)躺在屋檐底下，看上去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席廉抬頭瞥見兒子來了，眼淚禁不住撲簌簌地往下掉。便對席方平說：“監(jiān)獄里的差役全都得了姓羊的錢，沒日沒夜地打我，我這兩條腿都給打壞了?！毕狡揭宦牷鹈叭?，大罵獄吏說：“我父親就是有罪，自有王法，哪里能由你們這伙死鬼任意擺布？”說完走出監(jiān)獄，揮筆寫好了一紙狀子，趁著城隍坐早堂，闖進衙門，大聲喊冤，送上狀子。姓羊的害怕，里里外外用錢打通關(guān)節(jié)，才出庭對質(zhì)。那城隍得了賄賂，便說席方平告的不是事實，沒有道理，不準他的狀。席方平一肚子冤氣沒處伸訴，于是連夜趕了一百多里，到了府城，把城隍差役們受私枉法的事向郡司申訴。拖延了半個月，才開庭審理。郡司撲面就給席方平一頓毒打，又把狀子批給城隍復(fù)審。席方平到縣里，受盡種種酷刑，滿肚子冤氣，郁結(jié)得解不開。城隍怕他再次上告，派差役押送他回家。差役把他送到家門口就走了。</p><p class="ql-block">席方平不肯走進家門，又偷偷跑到閻王府，控告郡司、城隍的貪贓枉法。閻王立即下令，把郡司、城隍傳來對質(zhì)。那兩上狗官暗地里差心腹向席方平講情求和，答應(yīng)送給他一千兩銀子。席方平不理睬。又過幾天，客店主人對席方平說：“先生你太執(zhí)拗了。當官的向你求和，你硬是不肯，現(xiàn)在聽說他在閻王面前都送了禮物，恐怕事情不妙了?！毕狡秸J為這是道聽途說，還不很在意。一會兒，一個穿黑衣的差役來傳他去過堂。上了公堂，只見閻王怒容滿面，不容申訴，劈面就喝令打他二十大板。席方平厲聲責(zé)問：“我到底犯了什么罪？”那閻王像沒聽見似地理也不理。席方平被打，大喊：“挨打活該，誰叫我沒有錢??！”閻王更加惱怒，喝領(lǐng)帶下去受火床的刑罰。就有兩個鬼役把他揪下公堂。只見東廂臺階上有架鐵床，下面燒著熊熊烈火，烤得鐵床火紅火紅的。鬼役剝光席方平的衣服，將他提起來摜到火床上，又翻來覆去地揉他捺他。席方平痛極了，筋肉都給燒焦了，巴不得早一點死去。這樣折磨了一個時辰左右，只聽鬼役說：“行了?！本桶阉銎饋?，催他下床穿上衣裳，幸虧一瘸一拐地還勉強走得動。又回到公堂。閻王問：“還敢再告嗎？”席方平凜然地說：“大冤還沒昭雪，我這顆心是不會死的，如果說不再上告，那是欺騙你老爺。一定要告！”閻王又問：“你告什么呢？”席方平說：“親身遭受的痛苦，通通都要說出來?！遍愅醺訍阑?，下令用大鋸鋸開他的身子。席方平被兩個鬼卒拉去，見那里豎立著一根木頭柱子，高八九尺，還有兩塊木板平放在它的下面，木板上下血跡模糊。鬼卒剛要把席方平綁起來，忽然聽得堂上大聲呼叫：“席方平！”兩個鬼卒立即把他押回堂上。閻王問說：“還敢再告嗎？”席方平回答：“一定要告！”閻王喝領(lǐng)起來快捉去鋸。席方平被拉下公堂后，鬼卒用那兩塊木板把他夾住，然后綁在木頭柱子上。剛下鋸時，他只覺得腦殼漸漸裂開，痛得忍受不了；但他還是咬緊牙關(guān)，不哼一聲。只聽見鬼卒稱贊說：“這個人真是條硬漢子！”大鋸隆隆地鋸到胸口，又聽到一個鬼卒說：“這是個大孝子，沒犯什么罪，我們將鋸子拉偏一點，別損壞他的心臟?！毕狡骄陀X得鋸鋒曲曲折折地往下鋸，倍加痛苦。頃刻間，一身已裂成兩半。鬼卒剛解開木板，兩半身子都撲倒地上。鬼卒上堂大聲稟報。堂上傳下話來，讓合成一身再去受審。兩個鬼卒將兩半身子推合起來，拉著就走。席方平覺得身上那條裂縫，痛得好像又要裂開，剛挪動半步就跌倒了。一個鬼卒從腰里拿出一條絲帶給他，說：“這條帶子送給你，以報賞你的孝行?！毕狡浇舆^來扎到身上，馬上覺得渾身矯健，一點也不疼了。于是走上公堂伏在地下，閻王問的又是方才那句話。席方平恐怕再遭毒刑，便說：“不告了?！遍愅趿⒓聪铝畎阉突厝碎g。差役帶他走出北門，指給他回家的路，就轉(zhuǎn)身走了。</p><p class="ql-block">席方平心想，這陰間衙門的黑暗比陽間還更嚴重，可惜沒有門路讓天帝知道，傳說灌口二郎神是天帝的親戚，這位神靈聰明正直，如果告他那里一定有效，暗喜兩個差役已經(jīng)回去，就調(diào)轉(zhuǎn)身子朝南跑去。正在急急忙忙地往前奔跑，那兩個差役又追了過來，說：“閻王疑心你不回去，現(xiàn)在果然如此?！闭f著就揪他往回走，又押到閻王面前。席方平心想這下閻王要更火了，肯定要受一場更殘酷的刑罰；不料那閻王臉上一點怒意也沒有。對席方平說：“你真是個大孝子！不過你父親的冤屈，我已經(jīng)替你伸雪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投生在富貴人家，用不著你到處喊冤叫屈了。現(xiàn)在送你回家，賞給你千金家產(chǎn)，百歲壽命，總該滿足了吧？”說著就把這些記在生死簿上，蓋上大印，還讓席方平親自過目。席方平道過謝就退出公堂。差役和他一道出來，到了路上，差役一邊趕他快走，一邊嘴里罵道：“你這刁滑家伙，一次又一次地翻來覆去，害得老子來回奔波，跑得累死了。再敢這樣，就把放到大磨盤里，細細地碾成粉末。”席子方平瞪起兩眼怒斥道：“鬼東西你們想干什么？我生性經(jīng)得住刀砍鋸鋸，就受不了辱罵。請返回去問過閻王，要是他讓我自個回家，哪里還勞駕你們來送?！闭f著就往回走。兩個差役害怕了，低聲下氣央求他轉(zhuǎn)回來。席方平故意一拐一拐慢吞吞地走，沒走幾步，就停在路邊歇一下。那差役雖沒好氣，卻不敢再發(fā)牢騷。約莫走了半天，來到一個村莊，有戶人家大門半開著，差役招呼席方平一起坐下歇歇。席方平便在門檻上坐下來。兩個差役趁他不提防，把他推入門里。</p><p class="ql-block">席方平驚魂稍定，看了看自己，已轉(zhuǎn)生為嬰兒了。氣得大哭，一滴奶也不吃，三天后就死了?；昶秋h飄蕩蕩，總忘不了要到灌口去。大約跑了幾十里路，忽然看見一輛用鳥羽裝飾的車馳來，旌旗如云，劍戟林立，大路都給遮斷了。席方平趕忙穿過大路回避，卻不小心沖犯了儀仗隊，被開路的馬隊捉住，綁著送到車前。他抬頭一看，見車里坐著一位青年，儀表魁偉、神采煥發(fā)。他問席方平：“你是什么人？”席方平滿腔冤憤正無處發(fā)泄，又猜想這青年一定是大官，或許他的權(quán)力能決定人的禍福，可以替自己伸冤雪恨。因此，就把親自遭受的苦楚，從頭細細說給他聽。車上那青年聽后就叫人給席方平解開繩子，讓他跟著車隊走。一會到了一個地方，有十多名官員，在路旁迎接拜見。車上那青年一個個和他們打過招呼，然后指席方平對一位官員說：“這是下界的人，正想上你那兒告狀，應(yīng)該及時替他解決。”席方平私下向隨從人員打聽，才知道車子上坐的是天帝的殿下九王；他所交代的官員就是二郎神。席方平不禁打量一下二郎神，只見他高高的身材，滿臉胡須，不像世間傳說的那副模樣。九王走后，席方平跟著二郎神來到一所官署。原來他父親和姓羊的以及差役們?nèi)荚谶@里了。片刻工夫，來了一輛囚車，從里面走出幾個犯人，原來是閻王、郡司和城隍。當場對質(zhì)，席方平的控告句句屬實。三個狗官嚇得索索發(fā)抖，那丑態(tài)就像綣伏著的老鼠。二郎神提起筆來立即判決，一會兒，發(fā)下判決書，傳令讓和這個案子有關(guān)的人都看清楚。判決書寫道：“據(jù)查閻王這人，榮任王侯爵位，身受天帝鴻恩。本應(yīng)廉潔奉公以作下屬表率，不應(yīng)貪贓枉法敗壞官府名聲，卻耀武揚威，只會夸耀爵位的尊貴；又貪又狠，竟然玷污人臣氣節(jié)；敲詐勒索，小民的骨髓全被榨干；以強吞弱，微弱的生命實在可憐。應(yīng)當提取西江之水，為你洗滌骯臟的肚腸，立即燒起東壁的鐵床，讓你嘗嘗火烤的滋味。城隍、郡司：身為地方官吏，奉天帝命令來管理人民。雖說職位低下，能夠鞠躬盡瘁的人就不辭勞苦；即使被上司的權(quán)勢所逼，有骨氣的人也決不屈服。而你們卻像鷹鷙那樣兇殘，上下勾結(jié)，全然不念生民貧困；又像狙獪那樣狡猾，耍盡奸計，甚至不嫌窮鬼瘦弱。只是一味貪贓枉法，真是一群披著人皮的狼！對這些狼，就要剔掉骨髓，刮去毛發(fā)，先判他們陰間的死刑；還應(yīng)剝?nèi)ト似?、換上獸革，讓他們投胎作牲畜。陰差鬼役：既然淪入鬼藉，便不是人類。本應(yīng)在衙門里潔心行善，也許會轉(zhuǎn)世為人；怎能在苦海中推波助瀾，又犯下彌天罪孽？橫行霸道，狗臉生霜，釀成不白之冤；狂呼亂叫，狐假虎威，阻斷伸冤大道。施展淫威于陰間，人人都領(lǐng)教獄吏的厲害；助長昏官的殘暴，大家說起劊子手就不寒而栗。應(yīng)當在法場上，剁碎他們的四肢；再在湯鍋中，撈取他們的筋骨。姓羊的：為富不仁，狡猾奸詐。黃金的光芒籠罩地府，使得閻羅殿上，陰森森墨霧彌漫；銅錢的臭氣薰染天空，搞得屈死鬼城，昏錯沉沉?xí)円闺y分。臭錢幾個還能驅(qū)使鬼役，神通廣大竟然左右神明。必須沒收姓羊的家產(chǎn)，用來嘉獎席方平的孝道。立即將人犯押往泰山東岳大帝那里依法執(zhí)行。”</p><p class="ql-block">二郎神又對席廉說：“帶念你的兒子有孝心，有義氣，你自己也秉性善良忠厚，所以再賜給你三十六年的陽壽。”就叫兩個差役送他們父子回家。席方平這才抄下那份判決詞，在路上父子兩人一同閱讀。到了家，席方平先醒過來；叫家里人撬開他父親的棺蓋，看到尸體依舊僵直冰涼，等了一天，才漸漸回溫蘇醒過來。待要尋找抄錄的判決詞，卻已經(jīng)沒有了。從此，家道一天天富裕起來。三年間，良田遍野。而姓羊的子孫卻衰落下去，樓閣田產(chǎn)，都落到席方平家了。同村有人買了羊家的田地，夜里夢見神靈呵斥說：“這是席家的產(chǎn)業(yè)，你怎敢占有它？”起初還不大相信；待播種后，整年收不到一升半斗，于是只好轉(zhuǎn)賣給席家。席方平的父親一直活到九十多歲才死。</p><p class="ql-block">異史氏說：“人人都談?wù)摌O樂世界，而不知道生與死隔著兩個世界，意念全都迷惑，況且一個人不知道他來到這個世上的原因，又怎么知道他離開這個世界的原因呢；何況死了再死，活了再活呢？忠孝意志堅定，萬世不變，真奇異啊席方平，他是多么偉大呀！”</p> <p class="ql-block">〖周生〗蒲松齡</p><p class="ql-block">周生，淄邑之幕客。令公出，夫人徐，有朝碧霞元君之愿，以道遠故，將遣仆赍儀代往。使周為祝文。周作駢詞，歷敘平生，頗涉狎謔。中有云："栽般陽滿縣之花，偏憐斷袖；置夾谷彌山之草，惟愛余桃。"此訴夫人所憤也，類此甚多。脫稿，示同幕凌生。凌以為褻，戒勿用。弗聽，付仆而去。未幾，周生卒于署；既而仆亦死；徐夫人產(chǎn)后，亦病卒。人猶未之異也。周生子自都來迎父櫬，夜與凌生同宿。夢父戒之曰："文字不可不慎也！我不聽凌君言，遂以褻詞，致干神怒，遽夭天年；又貽累徐夫人，且殃及焚文之仆：恐冥罰尤不免也！"醒而告凌，凌亦夢同，因述其文。周子為之惕然。</p><p class="ql-block">異史氏曰："恣情縱筆，輒灑灑自快，此文客之常也。然淫嫚之詞，何敢以告神明哉！狂生無知，冥譴其所應(yīng)爾。但使賢夫人及千里之仆，駢死而不知其罪，不亦與刑律中分首從者，殊多憒憒耶？冤已！"</p> <p class="ql-block">〖狂生〗蒲松齡</p><p class="ql-block">劉學(xué)師言："濟寧有狂生某，善飲；家無儋石，而得錢輒沽，殊不以窮厄為意。值新刺史蒞任，善飲無對。聞生名，招與飲而悅之，時共談宴。生恃其狎，凡有小訟求直者，輒受薄賄為之緩頰；刺史每可其請。生習(xí)為常，刺史心厭之。一日早衙，持刺登堂。刺史覽之微笑。生厲聲曰：'公如所請，可之；不如所請，否之。何笑也！聞之：士可殺而不可辱。他固不能相報，豈一笑不能報耶？言已，大笑，聲震堂壁。刺史怒曰：何敢無禮！寧不聞滅門令尹耶！'生掉臂竟下，大聲曰，生員無門之可滅！'刺史益怒，執(zhí)之。訪其家居，則并無田宅，惟攜妻在城堞上住。刺史聞而釋之，但逐不令居城垣。朋友憐其狂，為買數(shù)尺地，購斗室焉。入而居之，嘆曰：'今而后畏令尹矣！'"</p><p class="ql-block">異史氏曰："士君子奉法守禮，不敢劫人于市，南面者奈我何哉！然仇之猶得而加者，徒以有門在耳；夫至無門可滅，普則怒者更無以加之矣。噫嘻！此所謂'貧賤驕人'者耶！獨是君子雖貧，不輕于人，乃以口腹之累，喋喋公堂，品斯下矣。雖然，其狂不可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