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如今的我,住在都市的高樓里,窗外是永不停歇的車流與霓虹??諝饫飶浡氖瞧囄矚?、消毒水和快餐的味道,單調(diào)而陌生。偶爾,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過去的氣息會悄然潛入鼻腔,那是一種混合了溫暖、濕潤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膩的味道。</p><p class="ql-block">它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將我拉回那個叫做“童年”的遙遠時空。童年是有味道的,不是單一的味道,而是由無數(shù)細小的氣味分子編織成的網(wǎng),輕輕一嗅,就能打撈起整段舊時光。</p> <p class="ql-block">記憶的終點,定格在童年那個尋常的清晨。那天的味道,鮮活得仿佛就在昨天。我推開老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泥土濕氣和草木清香的露水味撲面而來,帶著清晨特有的涼意,瞬間驅(qū)散了睡意。隔壁王嬸家廚房里,小米粥的香氣正隨著熱氣氤氳而出,那是用老式鐵鍋、文火慢熬出來的醇厚米香,溫暖而實在。粥在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仿佛低聲哼唱著生活的歌謠,那米香像一條調(diào)皮的小蛇,順著門縫、窗隙,鉆進我們每家每戶的角落,無所不在。</p><p class="ql-block">巷口的油條攤,也準時支起來了。賣油條的阿叔,麻利地將揉好的面團拉長、折疊,再拉長,最后輕輕滑入滾燙的油鍋中。“滋啦——”一聲,油花四濺,伴隨著面團在熱油中膨脹、翻滾的聲音,那股濃郁的油香混合著面粉的甜香,瞬間炸裂開來,霸道地占據(jù)了整個巷口,飄出好遠好遠。我們這些孩子們,早已按捺不住,循著這熟悉的香味,像一群快樂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跑過去。眼巴巴地盯著那金黃油亮、外酥里嫩的油條在鐵絲架上滴著滾燙的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阿叔總會笑著,用一方干凈的草紙,仔細地包上一根最粗最大的油條遞過來,叮囑道:“趁熱吃,小心燙!”那帶著熱氣的、油光锃亮的油條,蘸著剛出鍋的、撒著白糖的豆?jié){,是那個年代里,簡單卻無比幸福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然而,時間是無情的篩子,篩去了許多,也留下了許多。再往后,童年的味道便不再是單一的清甜。夏天的午后,是外婆搖著蒲扇,坐在竹床邊,給我扇來的帶著茉莉花枕和汗水混合的清涼味道;下雨天,是屋檐下滴答的雨聲,和著被雨水浸潤的青石板路散發(fā)出的濕潤土腥味;放學(xué)后,是和小伙伴們在田埂上瘋跑,沾滿泥土和草葉,帶著一身汗味和野氣的歸來;還有過年時,空氣中彌漫的炮仗硝煙味,以及家家戶戶飄出的、混合著各種食材的、誘人的年夜飯的香氣……</p><p class="ql-block">這些味道,如同拼圖,一塊塊地嵌入了我的生命。它們不僅僅是嗅覺的記憶,更是情感的載體。那清晨的米香和油香,是生活最質(zhì)樸的底色;外婆蒲扇下的清涼,是長輩無言的關(guān)愛;雨后泥土的氣息,是自然的饋贈;瘋跑后的汗味,是自由與活力的證明;而年夜飯的香氣,則是闔家團圓的溫馨與期盼。</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如今,老屋早已拆遷,王嬸搬去了別處,巷口的油條攤也不知何時消失在了城市的變遷中。那些具體的、構(gòu)成童年味道的物質(zhì)載體,大多已不復(fù)存在。但奇怪的是,那份由無數(shù)細小氣味分子編織而成的味道之網(wǎng),卻從未消失。它沉淀在我的心底,成為了我生命中最溫暖、最柔軟的底色。</p><p class="ql-block">每當(dāng)夜深人靜,或是在某個相似的清晨,我閉上眼睛,深深吸氣,仿佛就能再次聞到那混合了露水、米香、油香,以及無數(shù)個平凡日子的味道。那味道,就是童年,就是舊時光,它提醒著我,曾經(jīng)那樣鮮活地存在著,并將永遠,鮮活地存在于我的記憶深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