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i>文字:六元 美篇號:30318027</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i>圖片:六元制作 音樂:網(wǎng)絡(luò)</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養(yǎng)豬的人</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月的關(guān)山,溝壑里已經(jīng)起了白蒙蒙的霜。天還沒亮透,我就醒了,不是雞叫醒的,是心里惦記著豬圈里那頭臨產(chǎn)的母豬。老伴翻了個身,嘟囔著:“又看手機?眼睛都要盯出洞來了?!蔽覜]吭聲,只是把手機屏幕又湊近了些。我是看監(jiān)控畫面里的老豬婆,它正焦躁地踱步。我把它叫花腰,因為它腰上有不規(guī)則的白色圖案。它來家里三年,這是第三胎了。去年這個時候,它生了十六個豬仔,活了十四個,賣的錢剛好給兒子湊夠了大學第一年的學費。今年玉米價格若好,它要是還能順產(chǎn),明年開春了我就把西屋翻修翻修。</p><p class="ql-block"> “起來了!”我推了推老伴,“花腰不對勁,可能要生了?!?lt;/p><p class="ql-block"> 豬圈是新蓋的,半露天,頂上搭了石棉瓦。我推開木柵門,花腰警惕地抬起頭,鼻子里發(fā)出哼哼聲。它見是我,雖放松了許多,但感覺今天眼神和平常里不一樣,帶著動物臨產(chǎn)前的焦灼與特有的戒備。</p><p class="ql-block"> “不怕不怕,”我像對自家閨女說話,“給你準備了好東西。”</p><p class="ql-block"> 電熱板是去年買的,二手的,鋪在干草下面,插上電,慢慢熱起來?;ㄑ囂街帽亲有崃诵幔K于臥了上去。它知道這是好東西——去年冬天最冷的那幾天,它的崽子們就靠這個沒凍著。</p><p class="ql-block"> 增溫燈泡懸在梁下,發(fā)出昏黃的光。老伴提來溫水,摻了紅糖?;ㄑ鹊煤芗?,水順著嘴角流到脖子上。</p><p class="ql-block"> “慢點喝,”老伴摸著它的耳朵,“知道你辛苦。”</p><p class="ql-block"> 這話不假。花腰來我家三年,從沒閑著。生完一窩,休整半年又懷上。有個上門的豬販子老李就說過:“你家豬婆真是搖錢樹?!蔽耶敃r笑了笑,心里卻像被什么刺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監(jiān)控裝了大半年了,兒子教我安裝的。他說城里人養(yǎng)豬都用這個。我和老伴不習慣,總覺得隔著屏幕不踏實??山褚共灰粯印ㄑ诋嬅胬飦砘剞D(zhuǎn)圈,我和老伴輪班盯著,像守著重病號。</p><p class="ql-block"> “動了動了!”后半夜,老伴推醒我。</p><p class="ql-block"> 我們再次披衣沖進豬圈?;ㄑ呀?jīng)側(cè)臥在電熱板上,呼吸急促。第一個崽子出來時,它甚至沒力氣回頭。老伴趕緊用干布擦拭,我則把崽子放到它嘴邊。它虛弱地舔著,眼神柔和了些。</p><p class="ql-block"> 這個過程持續(xù)了兩個多小時。每出來一個,我的心就揪一下。有的崽子出來就不動了,老伴用力拍打,還是沒反應(yīng)。她嘆口氣,把那個小身體放到一旁?;ㄑ坪踔?,發(fā)出低低的哀鳴。</p> <p class="ql-block"> 天亮時,圈里多了十六個活蹦亂跳的小東西——黑的、白的、花的,像一窩會動的元寶?;ㄑ蹣O了,卻還強撐著讓它們吃奶。</p><p class="ql-block"> “活了十六個,”老伴數(shù)了兩遍,“比去年多。”</p><p class="ql-block"> 我應(yīng)該高興的,可我看著花腰疲憊的樣子,想起那些沒能活下來的豬仔,心里沉甸甸的。</p><p class="ql-block"> 秋收剛過,我把玉米垛得齊整。別人家都買飼料,我堅持用自家種的玉米、麥麩,再加些青菜青草或干草混活了喂。成本是高些,但豬長得結(jié)實,肉也好吃。我愛聽每年春節(jié)前聯(lián)系我的人說:“你家的豬,膘厚肉香。”</p><p class="ql-block"> 這話讓我欣慰,又讓我難過。就像把囚犯養(yǎng)得壯實些,再送上刑場。有一回,我在玉米地里除草,聽見豬圈方向傳來花腰的叫聲——是老李來看豬,它認得這個要帶走它孩子的人。那天我在地頭坐了很久,看著夕陽把玉米梢染成金色。這片地養(yǎng)活了豬,豬又養(yǎng)活了我們一家人??蛇@循環(huán)里,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虧欠?!跋螺呑觿e做農(nóng)民了?!崩习橛袝r也嘆氣,“出力不討好?!?lt;/p><p class="ql-block"> 是啊,不養(yǎng)豬的人說我們臟,吃肉的人說我們的貴了些。城里親戚來做客,總要站得遠遠的看豬圈,像是怕沾上什么。可花腰不懂這些,它只是信任地把崽子們護在身下,偶爾抬頭看我一眼,眼神純粹。它不知道,這些它用命換來的孩子,幾個月后就會被裝上車,變成我們存折上的數(shù)字。</p><p class="ql-block"> 最難受的是賣豬崽那些日子。老李開著三輪車來,把崽子一個個拎上車?;ㄑ谌锆偭艘粯幼查T,發(fā)出我從沒聽過的慘叫。崽子們也在叫,母子連心的痛,隔著柵欄都能感受到。那天晚上,我給花腰加了最好的食料——玉米摻豆糊糊,它卻一口沒動……</p><p class="ql-block"> ——如今又是十月,新一茬玉米已經(jīng)入倉,新一窩豬崽正在吃奶。我依然每天打掃豬圈,煮豬食,喚它花腰,它依然信任地湊過來,讓我撓它的耳根。</p><p class="ql-block"> 昨夜夢里,我成了佛,花腰也是。我們坐在云上,底下是綠油油的玉米地和干凈的豬圈。沒有買賣,沒有殺戮,只有十月安靜的陽光。</p><p class="ql-block"> 可天亮了,我還是我,它還是它。我繼續(xù)種地養(yǎng)豬,它繼續(xù)生兒育女。我們在這片土地上相依為命,又互相辜負。豬圈里,新生的崽子們擠作一團取暖?;ㄑ察o地臥著,陽光照在它身上,暖暖的。而我,難受著,煎熬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