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見妻如此牽腸掛肚，也觸景生情，打動了我，一咕嚕冒出幾句話：</p><p class="ql-block"> 小女出遠門，</p><p class="ql-block"> 叮嚀復(fù)叮嚀。</p><p class="ql-block"> 山水十里路，</p><p class="ql-block"> 草木皆含情。</p><p class="ql-block"> 在監(jiān)獄工作7個年頭里，我暗自聯(lián)系了幾個單位，因轉(zhuǎn)戶口時寫了十五年內(nèi)不得調(diào)出的保證而走不了，直到1997年才放行調(diào)回了原籍武勝縣公安局工作。臨行前，妻將發(fā)豆芽的技術(shù)巴心巴腸地全數(shù)傳授給鄰居家，一遍又一遍將注意事項、處置方法交代明白，生怕遺漏了，看著人家發(fā)出了優(yōu)質(zhì)豆芽才放心。</p><p class="ql-block"> 拉著家具的貨車出發(fā)時，親朋好友來送行。</p><p class="ql-block"> 同事說，劉姐（指我妻）勤快，是持家好手。</p><p class="ql-block"> 鄰居老何說，劉姐善良賢慧，一次上她家討酒喝，醉了，劉姐給我輕輕蓋上毯子。</p><p class="ql-block"> 更多的人站在自家陽臺看裝車，立柜、床、板凳椅子、鍋碗瓢盆如何擺放，駕駛室能否擠下全家人，暗自扳著手指算在這有幾個年頭了。</p><p class="ql-block"> 我嫉妒地開玩笑說，在你們眼里，丑小鴨變天鵝了，她除了肚臍眼，疙疤也沒一個。</p><p class="ql-block"> 眾人大笑里，清風一陣陣吹，一朵朵彩云宛如會飛的花滑過藍茵茵天空。</p><p class="ql-block"> 我拉起妻，牽上兒子，登車上路：樹挪死，人挪活，新一輪月落日岀的再出發(fā)，會有什么變化呢，很期待。</p><p class="ql-block"> 下篇</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像葵花向著太陽轉(zhuǎn)，妻盼望安定平實生活，盼幸福早早來敲門。</p><p class="ql-block"> 天開眼了。</p><p class="ql-block"> 沉重歲月終于撕開了一條縫，輕輕吹進來股股暖風，山綠了，水清了，花開了，大地又一個春天來了，妻終于又搬進縣城住了。</p><p class="ql-block"> 女兒工作了。</p><p class="ql-block"> 兒子上大學了。</p><p class="ql-block"> 妻也開始領(lǐng)社保工資了，苦盡甜來，生活有了基本保障，分享到時代進步的紅利。</p><p class="ql-block"> 妻說把過往歸零最好，沒資格與皇帝比官大，沒本錢與財神比錢多，沒身段與宋祖英比漂亮，做個本本分分人，莫天亮了撒泡尿在床上那才笑人。</p><p class="ql-block"> 妻勞動慣了，進城地皮又沒踩熱，突然間閑得慌，想聊天沒個熟人一張嘴被封了，想串門沒友人一雙腳被砍了，想做事沒活干一雙手被捆了。</p><p class="ql-block"> 妻感覺不知該怎么打發(fā)時間，身體發(fā)福長胖了，就和鄰居老太太學習打麻將，打個自扣，哈哈打得屋梁嗡嗡叫，摸個單吊的風采，樂得要蹦跳起來。</p><p class="ql-block"> 有時我先占了位置，妻便坐在一旁候缺，我中途上廁所，妻屁股一甩便坐上，笑著宣告：嘿嘿，人走江山失。麻友們起哄道，尿泡脹破了也莫走哦。</p><p class="ql-block"> 對妻玩麻將的事，女兒搞怪故意拖聲遙遙喊她：媽一一麻。</p><p class="ql-block"> 兒子笑她：媽愛打麻將，我叫人陪她打牌，讓老媽打個杠上花安逸死。</p><p class="ql-block"> 我挖苦她：你死了，我給你陪葬一副麻將。</p><p class="ql-block"> 妻特好玩的應(yīng)聲：你給我一手握個發(fā)財最好。</p><p class="ql-block"> 嘿嘿，我倒覺得人生這么長，和有趣的妻在一起滿有意思的，自己歲月便生香了。</p><p class="ql-block"> 妻常常沒事找事做，有雙閑不住的手。</p><p class="ql-block"> 家里門窗玻璃隔幾天就抹一次，廁所天天清洗，點燃香驅(qū)逐異味，被面窗簾也勤洗勤換，我笑她得了潔癖。</p><p class="ql-block"> 院壩有段時間無人打掃，妻看不慣，抄起掃把就清掃，散亂的磚一匹匹砌碼好，有了蚊蠅便噴灑敵殺死。</p><p class="ql-block"> 墻外下水道阻塞了，臟水冒出來，妻見了找棍子捅用鋤頭刨，實在不行才打電話告知城建局。</p><p class="ql-block"> 我家為進出方便在圍墻上開了道門，而戶外墻成了流動廣告牌，亂七八糟貼的滿天飛，昨天還貼著醫(yī)治性病之類廣告，今天便寫上迷你藥、代辦證件、復(fù)制手機竊聽卡的聯(lián)系電話。</p><p class="ql-block"> 這城市牛皮癬撕不完，擦不凈，治不了。</p><p class="ql-block"> 妻說這些臟兮兮的看見不舒服，身上起雞皮疙瘩，見了就刮掉，實在多了，就用水泥刷蓋一層。</p><p class="ql-block"> 我笑她是編外工商局人員，在消滅垃圾廣告。</p><p class="ql-block"> 妻借用一句話還擊：文明社會是文明公民的作品，我也當回城市美容師，你覺得怎么樣？</p><p class="ql-block"> 從興隆街派出所住地搬進一江山水小區(qū)新房后,妻成了武勝沿口濱江路上常客。</p><p class="ql-block"> 嘉陵江梯級開發(fā)水電，筑堤成湖，水深江闊，波光粼粼，江邊草綠樹多，隨便吸一口就是清爽。有趣之人多在此賞風景，作一個屁股坐得最沉的人也是滿滿愜意。</p><p class="ql-block"> 我時?；蛟缁蛲砼闼⑸⒉?，或在陽臺上觀風景，擁一江而流倒也不錯，看石橋臥波的靜美，看野鴨戲水的悠閑，看漁舟破浪的輕快。</p><p class="ql-block"> 某日正悅讀著青山綠水，天空變得澄明，胸懷豁然開朗，靈感忽現(xiàn)，便打開手機編輯軟件以《江畔》為題迅速寫下： </p><p class="ql-block"> 或許水綠了</p><p class="ql-block"> 踏波行</p><p class="ql-block"> 風飄飄吹衣</p><p class="ql-block"> 白云閃過</p><p class="ql-block"> 青山閃過</p><p class="ql-block"> 樓群閃過</p><p class="ql-block"> 車輛閃過</p><p class="ql-block"> 一駁輪</p><p class="ql-block"> 拖兩只貨船緩緩移過</p><p class="ql-block"> 身后</p><p class="ql-block"> 漣漪蕩漾三里 五里 十里</p><p class="ql-block"> 或許花開了</p><p class="ql-block"> 日子裂開縫</p><p class="ql-block"> 暗香漏出</p><p class="ql-block"> 一朵里升起唐宋太陽</p><p class="ql-block"> 一朵里點亮萬家燈火</p><p class="ql-block"> 一朵里露珠醒了讀詩 </p><p class="ql-block"> 一朵里螞蟻爬著之字 </p><p class="ql-block"> 還有一朵里</p><p class="ql-block"> 花仙子正打坐</p><p class="ql-block"> 轉(zhuǎn)眼</p><p class="ql-block"> 穿越百年 千年 萬年</p><p class="ql-block"> 你和我</p><p class="ql-block"> 站成江畔兩棵柳</p><p class="ql-block"> 也成了風景</p><p class="ql-block"> 大江卻撥馬東去</p><p class="ql-block"> 妻看后直愣愣說：詩當不了飯吃，余生不長，好好愛自己愛這個家，才是正題。</p><p class="ql-block"> 我一語到位：除了活著，其它皆浮云。</p><p class="ql-block"> 沒錯，生活就這樣，人生路上泥沙俱下，有鮮花也長有荊棘，有兩腳人狼，也有普世菩薩。</p><p class="ql-block"> 妻說，一行露水一行草，什么蟲鉆什么木。</p><p class="ql-block"> 妻說，太陽再洋，也有落坡之時，夜再長，天總會有亮的時候。</p><p class="ql-block"> 妻說，別量視蝦子無血，蝦子死了遍身紅。</p><p class="ql-block"> 妻說，鬧人的藥不吃，犯法的事不做。</p><p class="ql-block"> 妻說，頭次上了當，下次點個亮。</p><p class="ql-block"> 妻說，人活得太精明也累，吃得虧才打得堆，誰都愿和吃得虧的人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妻說，不吃屎，別把屎尖尖扒爛了。</p><p class="ql-block"> 妻說，一鋤挖不出個金娃娃，一把草脹不死條牛，一個虱子頂不起一床鋪蓋。</p><p class="ql-block"> 妻說，人家屋檐再寬大，不如自己有把破雨傘。</p><p class="ql-block"> 妻說，家是一只船，順風，順水，平穩(wěn)，便生快樂幸福。</p><p class="ql-block"> 這些話極其俗常，我感覺她身心健康，羨慕她開朗有趣，認同她的平靜，是歷經(jīng)坎坷后的劉二經(jīng)典語，可收錄入冊成金句了。</p><p class="ql-block"> 妻也時常到步行街去逛逛。</p><p class="ql-block"> 這步行街是武勝沿口鎮(zhèn)最聚人氣的地方，三百來米長，商鋪林立，各色人紛紛登場，市井味兒遍街冒，分明流動一幅最新版本的清明上河圖。</p><p class="ql-block"> 妻經(jīng)常到此轉(zhuǎn)轉(zhuǎn)，看人跳舞，聽人唱歌，站立一旁看人打撲克，碰到熟人也抱抱膀子玩上兩把?；氐郊以诳蛷d也手舞足蹈一番，扭扭屁股踢踢腿，哼哼老歌啥的。</p><p class="ql-block"> 我說去央視的《星光大道》吧，妻一扭頭還我一句：你以為不敢。</p><p class="ql-block"> 看看，給點陽光妻就燦爛。</p><p class="ql-block"> 牙齒和舌頭那么相好，有咬到的時候。夫妻間舉案齊眉、相敬若賓好是好，似乎不是平等夫妻卻像主仆，這樣的話太累，有時發(fā)生點磕磕碰碰小摩擦倒也正常得很。</p><p class="ql-block"> 我上班不喜著裝，偶爾遇到執(zhí)行任務(wù)非穿警服不可，便翻箱倒柜找，造個底朝天成亂雞窩，實在找不到，我發(fā)潑把她的衣服從壁柜里全扔了，反而豬八戒過河——倒打一釘耙，責怪她衣服沒收拾折放有序。妻見了說，你吃現(xiàn)成的吃慣了，找件自己衣服就找不到，還發(fā)貓兒脾氣。嘴里說著要辭去紅色飼養(yǎng)員的玩笑話，又一邊幫我找出衣服，耐著性子指給我看警服掛在那里，休閑服折放在那層那格，帽徽領(lǐng)章是擱在那個盒子的。</p><p class="ql-block"> 我私下暗思，老妻不責備我這笨人：擠不上廟堂，沒一官半職；鉆不進財神殿，抱個金娃娃。</p><p class="ql-block"> 我滿足了。有妻若此，夫復(fù)何求，蒼天待我不?。?lt;/p><p class="ql-block"> 妻喜歡和我學生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聽到學生叫她師母或喊劉嬢嬢，請她上座，敬她酒，給她夾菜，給她盛湯盛飯，陪她說話，陪她玩麻將，心里比熨斗燙熨了還舒服十二分。</p><p class="ql-block"> 回來在我耳邊總說學生們有禮貌，一個個當領(lǐng)導當教師或當老板了，像喜鵲嘰嘰喳喳小嘴抹了蜂糖，甜言乖巧，迷魂湯灌得妻笑瞇瞇夸當老師好，說人生有了當老師的歷史一輩子不會后悔。</p><p class="ql-block">什么寂寞呀孤獨呀，像云霧遇見陽光，退了，散了，逃得無影無蹤。</p><p class="ql-block"> 她一只眼盛滿盈盈喜悅，她另一只眼仍滿是喜悅盈盈。</p><p class="ql-block"> 妻接來她老母親天天陪著。</p><p class="ql-block"> 白天領(lǐng)著老母去小區(qū)江邊散步。</p><p class="ql-block"> 下梯子妻扶著。</p><p class="ql-block"> 上臺階妻攙著。</p><p class="ql-block"> 下到小區(qū)小廣場，不時有車輛出進，妻挽著老母靠邊兒走，說小心駛得萬年船，碰著掛著不劃算。</p><p class="ql-block"> 過馬路，妻對母親講要左右看清楚，車禍猛于虎，不要搶時間，等車過了，才拉著老母快速通過。</p><p class="ql-block"> 遇到土包路坑樹根，妻提醒小心腳下，別絆倒了。</p><p class="ql-block"> 走熱了，母親脫下面衣，妻幫拿著。</p><p class="ql-block"> 渴了，從小販流動小車上買瓶礦泉水，母親要喝，妻隨時遞上。</p><p class="ql-block"> 娘倆走累了，就近找個水泥凳歇歇，妻掏出紙巾為老母擦汗，看休閑的人們或走，或停，或牽手，或遛狗，安詳知足寫滿臉上。</p><p class="ql-block"> 去逛商場，遇到上眼的東西就買上，順便給外孫買上一兩樣小玩意。</p><p class="ql-block"> 去菜市場，就和母親一起東挑西選，直到買上滿意才回。</p><p class="ql-block"> 晚間陪老母邊看電視，邊講一些聽到的稀奇古怪的事和陳芝麻爛谷子往事，有時余興未了，見我躺在床上老看書不搭理她，便坐在床邊興致勃勃給我講剛才中央電視12頻道上看到的東西。</p><p class="ql-block">老母要睡了，妻就燒熱洗腳水，試好水溫，端在母親面前，遞上毛巾，看床上蚊帳里有無蚊子，打開被子，鋪好枕巾，將電筒放在母親枕邊。</p><p class="ql-block"> 半夜總要到老母門前聽聽動靜，看她是否睡好，咳嗽沒有。</p><p class="ql-block"> 天亮母親起床了，妻就幫老母疊被子，打洗臉水，用手摸摸母親的頭試試體溫，向老母征求今天吃啥飯菜。</p><p class="ql-block"> 吃飯時，老給母親碗里夾菜，要老母多吃點。</p><p class="ql-block"> 真的，家人閑坐，燈火可親，這畫面太溫馨了。我也從妻的溫暖細節(jié)中咀嚼到有親情可享、有親人可守，是幸運，更是幸福。上了六十歲有媽喊，真好。</p><p class="ql-block"> 八十多歲高齡的老岳母親口對我說：我自打結(jié)婚起，幾十年里從沒這樣清耍過，我二妹崽（我妻在娘家排行老二，便是她劉二的來歷。）從小就勤快心好心細。</p><p class="ql-block"> 妻現(xiàn)在還有一個心愿未了：兒子快畢業(yè)了工作沒定下來，又沒耍好女朋友，見兒子女同學來家玩，總悄悄問兒子是不是耍的女朋友，當?shù)玫椒穸ù鸢?，妻心里也總樂滋滋的，揣著一肚子高興上街買菜買水果好好招待，或給兒子錢請他們自己出去吃。</p><p class="ql-block"> 她還偷偷在我耳邊嘮叨，說不定將來中間那位會是兒媳呢，若這事圓滿了，睡著了也要笑醒。</p><p class="ql-block"> 我說，想兒媳婦莫想瘋了，水到渠成嘛，父母不當兒女人生導演，路要靠他們自己一步步去走。</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門前的花又開了，一粒鳥鳴把早晨喚醒了。</p><p class="ql-block"> 對岸雞鳴聲，渡江而來，入耳。</p><p class="ql-block"> 樓上或樓下籠頭水聲，隱約可聞。</p><p class="ql-block"> 小兒伊伊呀呀哭鬧聲，時斷時續(xù)飄來。</p><p class="ql-block"> 還有吱呀開門聲，時不時打進耳膜。</p><p class="ql-block"> 妻起床了。</p><p class="ql-block"> 她摸索著穿好衣服，輕手輕腳下地，穿鞋，開門，關(guān)門，盡量避免發(fā)出聲響，不驚醒我，讓我多睡一會兒。</p><p class="ql-block"> 她拉開陽臺吊滑門，放進鮮活空氣，望望遠，深呼吸，做做操，活動活動筋骨。</p><p class="ql-block"> 她用木梳掛掛頭發(fā)，抓起毛巾擦擦臉，用一塊錢一支的牙刷刷牙。</p><p class="ql-block"> 她燒鮮開水，咕嚕咕嚕喝大半杯子，補充點液體。</p><p class="ql-block"> 她捆好圍腰，刷鍋作飯。</p><p class="ql-block"> 她在作飯空隙，用瓢舀水澆陽臺盆里的吊蘭、蘆薈，也把餐桌茶幾再抹一次，把客廳地板再拖擦一遍，把沙發(fā)布墊再整理一下。</p><p class="ql-block"> 她盛好飯，擺上筷子。</p><p class="ql-block"> 妻隔門喊，我裝耿莽，懶得應(yīng)，嗯一聲，證明聽到了，且算應(yīng)答了，翻個身，又側(cè)身睡下?；鼗\覺舒坦，懶懶的，軟綿綿的，香，滿是溫暖和愿意，哪怕多睡幾分鐘也是享受，自信會長板油的。</p><p class="ql-block"> 妻來喊第二次，我沉不住氣了，小聲嘀咕:喊啥？別攪了我的中國夢。母老虎發(fā)威了，開起國際玩笑來:太陽曬屁股了，我潑瓢涼水來啦。看情形再不起床，非扯棉花塞耳朵不可了，十個不情愿也得起來。</p><p class="ql-block"> 吃完飯，下電梯，走下九十六步臺階，妻陪我去健康綠道散步。妻說飯后百步走，活過九十九。 </p><p class="ql-block"> 我倆不慌不忙地走著，風輕輕吹，陽光無聲落下，高樹長著，小草也長著，含綠吐翠，濱江而行，有種說不出舒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