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昨夜住定西城，先嘗了甘肅地道菜，鮮香濃郁。隨后，我們幾個人再聚，品鹵羊頭，對飲小酒，風(fēng)卷殘云。酒足飯飽后，在干凈美居住下，一夜安穩(wěn)。而再次踏上西部，雖然海拔才剛剛1900米，但同行幾人，卻感覺步履微晃，略感微微不適。</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晨霧未散，雨已先至；高原初醒，一張灰網(wǎng)輕輕撒向人間。雨絲細密，路面油亮如鏡，映出朦朧人影。</p><p class="ql-block">這雨，落在干渴的黃土高原，是恩賜；落在中原，卻成災(zāi)殃。而同一片天空下的中原--在我的出發(fā)地河南，現(xiàn)今已積澇成災(zāi)，田里莊稼浸水，豆秧與花生在連日雨水中萎靡，有些，正悄悄霉變。</p> <p class="ql-block">九點出門，沿G22青蘭高速，向西行駛，開始奔赴山河。我們的路線是經(jīng)過岷縣、漳縣等，到達夏河縣，前去拉卜楞寺參觀。</p><p class="ql-block">遠山近嶺都隱在雨霧里，像一張密織的網(wǎng)，細雨紛紛揚揚，把綠樹和青黃的小草，洗得干干凈凈；抬眼遠望，分不清是山連著霧，還是霧接著天。梯田層層疊疊，低矮的玉米地一片接一片，在雨幕中靜靜舒展。</p><p class="ql-block">車在高原上穿行，四野寂靜，只有雨點密密地敲打著車窗，沙沙聲時大時小，有一種輕快的節(jié)奏感。</p><p class="ql-block">這雨不曾讓人煩憂，反讓心境格外安寧，我竟品出了幾分秋的意境。特別是每當(dāng)車駛?cè)胨淼?，世界在瞬間靜謐，只余下車輪與地面輕柔的摩擦聲，綿遠流長，直傳到山洞的最深處。</p> <p class="ql-block">十點半，經(jīng)過臨河、廣夏，進入寧夏地界，卻意外駛上名曰蘭州大環(huán)線。寧夏與甘肅相鄰，在地理空間上，二者屬于同一區(qū)域板塊，兩地的自然景觀和歷史文化有很多相似之處，而這樣的空間路線規(guī)劃，安排的倒也頗有意思。</p><p class="ql-block">不多時，車子駛進臨夏，沿蜿蜒的省道向夏河馳去。窗外細雨如絲，山色被染成深淺不一的黃。銀杏明燦，楊樹溫潤，一些我叫不上名的灌木叢，則黃得沉靜。雨絲斜斜劃過車窗，緩緩滑落，無聲墜入車輪之下。</p><p class="ql-block">進入臨夏回族自治州后，路上清真寺漸漸多了起來。它們出現(xiàn)在公路轉(zhuǎn)彎處，零零星星，并不宏大，卻格外醒目。</p><p class="ql-block">墨綠色的穹頂在雨中泛著濕潤的光澤，和旁邊綠色護欄對應(yīng)；寺頂上托著三顆銀色的球體，最上方是一彎新月。三顆球由大到小，從下向上依次疊起，像是通往天際的路。寺身是簡單的瓷片，在灰雨中格外潔凈。周圍幾棵白楊樹已半禿，金黃的葉子，濕漉漉地貼在路面。</p><p class="ql-block">越往深處走，沿途藏式民居也清晰起來。傳統(tǒng)的土木結(jié)構(gòu)老屋，依然可見，窗欞上雕著簡單的花。間或，還有幾棟紅瓦鋪頂?shù)姆可?，錯落有致，散布在道路兩旁。</p><p class="ql-block">想象中成群的牛羊并未出現(xiàn)，放眼望去，只有被秋雨洗得發(fā)亮的遠山，空曠而寂靜，偶見幾叢野草，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安著綠色門窗的房屋里，不見一個人影，整個村，都沉浸在午后休憩中。</p><p class="ql-block">而我，隔窗望山，靜心聽雨，更能體味到幾分李商隱“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的意境；只是這里的枯荷，換作了滿山秋葉和遍地碎草，和這一路時隱時現(xiàn)的清真寺。</p> <p class="ql-block">快到夏河時，雨漸漸小了。云層裂開一道縫，正在變亮。那些綠色的穹頂、三顆球、月亮頂，都在這一刻閃閃發(fā)光，像是剛剛被擦拭過的寶物。</p><p class="ql-block">遠山的層次分明起來——近處是金黃，中間是青灰，最遠成了淡藍。</p><p class="ql-block">這一路的清真寺和居民點，在秋色細雨中，和解相處，各自獨立，又構(gòu)成風(fēng)景。這片土地，都在訴說著一個故事——信仰和生活，卻是在變遷中最能堅守的那些不變的東西。</p> <p class="ql-block">十一點多，抵達夏河縣，正式進入甘南，景色也在這里悄然改換。身后那片渾厚的黃土高原，已被留在遠方，眼前聳立著石山，青灰?guī)r壁從密林中探出頭?？諝庖沧兊们鍧櫍熘萑~與泥土腥。</p><p class="ql-block">最是那些散落在路旁的藏寨，明亮藍色的屋頂，鑲嵌在蒼翠的山谷間。藏房的墻體，大多厚實而齊整，由石塊壘成，刷成潔凈的白，窗框和檐口涂著飽滿的赭紅與深黑，莊重分明。窗戶通常是狹長，像微微睜瞇縫的眼，悄然望向遠方。經(jīng)幡開始高高挑起，在山風(fēng)里搖動。渾黃的土，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山的青、屋頂?shù)乃{、墻的白與檐口的紅，藏地風(fēng)光，已鋪在眼前。</p> <p class="ql-block">縣城海拔已是3000米。雨后的空氣，更是清爽干凈，打開車窗，高原上縱是氧氣不多，也是忍不住就大吸幾口。</p><p class="ql-block">在翻過一個高坡后，烏澤林卡餐廳的大路標(biāo)，豎在山道 上。爬上高坡，走進過去，這餐廳就掛在半山坡，讓人一時半刻很難找的到。</p><p class="ql-block">餐廳是典型的藏式風(fēng)格，原木結(jié)構(gòu)的梁柱上，雕刻著精細的紋樣，彩繪的吉祥八寶圖案，在午間燈清亮光下更加鮮艷?？諝庵校瑥浡钟团c柏枝混合的香氣，溫暖醇厚，淳淳的藏俗。</p><p class="ql-block">店門口，一個藏族女孩，安詳且優(yōu)雅，她用一雙漂亮?xí)f話的眼，和來往的客人打著招呼。</p><p class="ql-block">爬到二樓，周圍是一圈的包房，中間大廳里，林林總總，已坐滿了人，大多都是到此旅游的漢人，三五成群，圍桌而坐，和我一樣也是東望西看，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p><p class="ql-block">我們點了糌粑、酥油茶和手抓羊肉，以及幾個藏菜。店家也很貼心，額外送了一盤炒青稞，抓幾顆，黏在手心，香氣自然便從指縫里飄出來。</p><p class="ql-block">陸陸續(xù)續(xù)，點的菜也上來了，先是藏茶，加著酥油，咸香不膩，每人一碗，還沒來得及品嘗，茶已匆匆下肚；糌粑細膩扎實，咬一口，甜糯香筋；吃著藏菜，就著濃香的油茶，暖意從掌心一直傳到心底；高反在不一刻之間，已遛得無影無蹤；只是可惜了手抓羊肉，等很長時間也沒上來。</p> <p class="ql-block">夏河縣，就躺在青藏高原的東北邊上。它是甘肅、青海、四川三地交匯處的一個小城，縣城夾在群山之間，離蘭州城也就260公里。</p><p class="ql-block">這里是典型的高原氣候，冬長無夏，春秋相連，晝夜溫差大。年降水不到600毫米，集中在8月，這里常常從十月就開始降雪，直至次年四月?？h城空氣稀薄，日照卻充足，紫外線格外強，早晚是要穿外套的。</p><p class="ql-block">大夏河穿城而過，自西南向東北奔流，水勢不急，聲音清脆。山是青黑色的，頂上常繞著云霧。樹不多，草很密。海拔已有三千多米，呼吸一口，便能感覺到空氣的稀薄。這里是中原地區(qū)與安多藏區(qū)重要連接帶，也是歷史上茶馬古道和唐蕃古道經(jīng)過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全縣人口約7.8萬。藏族占總?cè)丝诘陌顺梢陨?，還有漢、回等。人口密度小，村落大多沿河谷分布。在藏區(qū)，牦牛和羊便是主角，旅游業(yè)也是重要支柱。拉卜楞寺，每年吸引著大量游客，這里的唐卡、藏香等，備受青睞。</p><p class="ql-block">作為安多藏區(qū)的核心，拉卜楞寺作為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寺院之一，不僅是信仰中心，也是傳承之地。</p> <p class="ql-block">在路上已訂好了住宿，到了后感覺不很滿意，因為想找個干凈舒適且?guī)е蒲踉O(shè)備住所，我們調(diào)換了賓館，價格自然就高些，但房間還好，辦了住宅，先小憩片刻。</p><p class="ql-block">三點多，開始出門，從賓館到寺院也就800多米的路，我們便步行前往。午后，雨在不知不覺中已停了。天空大處灰白，部分區(qū)域已開始透亮，幾朵白云低低地懸在山腰。</p> <p class="ql-block">縣城街道平坦，越向前走，小鎮(zhèn)的藏式風(fēng)情愈發(fā)鮮明。白墻紅檐的建筑，錯落有致，黑色的窗框，勾勒簡練。沿街而行，煙火氣開始濃盛。賣藏裝的小店，不僅掛滿色彩斑斕的服飾，間或飄揚著五星紅旗。</p><p class="ql-block">賣披肩圍巾鋪子，琳瑯織物，懸成彩瀑。三輪車上，碼著金黃面餅，蒸騰的熱氣混著麥香飄。 </p><p class="ql-block">汽車，三輪車、摩托車，自行車，還有黃色的城市掃描電動車，稀稀疏疏，堆放的散而不亂。</p><p class="ql-block">店鋪里，唐卡畫店的匠人坐在窗前，一筆一筆描著金線。藏飾攤子上，綠松石、紅珊瑚、蜜蠟珠子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p> <p class="ql-block">夏河縣城的大街不長，從南向北，也就1500米，街面不寬，至多是三車并行，但在這條街上，卻盛滿了高原的煙火。</p><p class="ql-block">大街上，不時的，會遇見身著絳紅僧袍的喇嘛，一個，兩個，或三五成群。有的步履匆匆，袈裟翻飛；有的悠悠踱步，指尖捻著念珠；一個個，裸著右臂，神色恬然。陽光斜照過來，那絳紅色在藍天下格外沉靜。</p><p class="ql-block">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便突然喜歡上了這抹絳紅。它不張揚，也不刺眼，像紅茶，又像深秋大棗，透著暖意。</p><p class="ql-block">一陣風(fēng)吹過，紅色便開始活躍，它在喇嘛肩頭起伏，像暗涌火焰。這抹紅，早已不是單純色彩，而是一種看得見的修行。靜默地飄飛在夏河街道，與藍天、土墻、白塔、轉(zhuǎn)經(jīng)筒，形成了夏河深處的安寧。</p><p class="ql-block">每年，在夏河城，游客來了走，走了來，來來去去，都如過眼云煙。而本地藏人，一如既往過著平淡的日子，他們轉(zhuǎn)經(jīng)、朝拜、放牧、做小生意。在此，藏語、漢語、誦經(jīng)聲，交織在一起。</p><p class="ql-block">街上聽得見寺廟的鐘鼓，也聽得見大夏河的流水，偶而，也能看見遠處升騰起的炊煙。夏河就是一座橋，它連起高原與平原，也連起世俗與神圣。</p> <p class="ql-block">穿過大街，拉卜楞寺的金頂，已開始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長長的轉(zhuǎn)經(jīng)路，由清一色的石塊鋪砌，松木柱子圍成的廊道，紅綠的轉(zhuǎn)經(jīng)筒被映照得發(fā)亮，虔誠的信眾里，有紅衣喇嘛，更多的是藏民，也有來此旅游的漢人，他們沿著長廊，緩緩行進。</p><p class="ql-block">這里和大多數(shù)藏式廟宇一樣，擁有體量高大、色彩艷麗的經(jīng)堂和佛殿，每日誦經(jīng)拜佛的僧人不在少數(shù)，漫步在空曠的院落中，依稀能聽到虔誠的嘛呢聲。</p><p class="ql-block">據(jù)說，這里擁有世界上最長的轉(zhuǎn)經(jīng)長廊，這條長廊總共有一千七百多個轉(zhuǎn)經(jīng)筒，如果要一個不落的觸摸轉(zhuǎn)經(jīng)筒，全程需要3.5公里，場面十分壯觀。</p><p class="ql-block">轉(zhuǎn)經(jīng)筒，又稱"嘛呢"經(jīng)筒。藏傳佛教認為持誦真言越多，越能表明自己虔誠，也就能脫離陰陽輪回之苦。在經(jīng)筒中放有“六字大明咒”經(jīng)卷，用手搖轉(zhuǎn)一圈，相當(dāng)于念誦經(jīng)文一遍，走完經(jīng)廊全程，表示經(jīng)文已誦讀成百上千倍。</p><p class="ql-block">人們篤信轉(zhuǎn)經(jīng)輪能夠清凈惡業(yè)，也可以積聚功德，雙手觸碰到經(jīng)輪的一瞬間，靈魂與信仰便碰撞出火花，而此刻，轉(zhuǎn)經(jīng)的人，內(nèi)心卻是極度的寧靜安詳。</p> <p class="ql-block">紅墻連綿處，拉卜楞寺的金頂矗立在遠處。經(jīng)路上，很多穿藏袍的老人，頭戴著藏帽，絲帶纏腰，三三兩兩，拄著手杖，搖著經(jīng)筒，眼神安詳，步履穩(wěn)健。</p><p class="ql-block">經(jīng)筒下方的地面，已被磨得凹陷下去，形成一道光滑的弧線，經(jīng)筒的手桿，上紅下青，已被搖得退了色，如歲月的年輪，記錄著無數(shù)次的環(huán)繞與祈禱。</p><p class="ql-block">薄霧，像哈達般輕覆著拉卜楞寺，連綿的紅墻與熠熠的金頂在氤氳中若隱若現(xiàn)，既在眼前，又在云端。</p> <p class="ql-block">在這條永不停歇的信仰之河里，每個藏族老人，都是其中安詳?shù)睦嘶ǎ碜与m佝僂著，但卻眼神澄澈，如高山雪水，瑩瑩發(fā)著光。他們的腳步緩慢、堅定，已超越時間的節(jié)奏。</p><p class="ql-block">在拉卜楞寺經(jīng)路上，我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節(jié)奏。那不是鐘擺的頻率，不是河水的流速，它是喇嘛和老藏人臉上的安詳。動作與呼吸同頻，和心跳恒常。</p><p class="ql-block">就在此刻，我才多少有些明白，很多人畢生追尋的詩和遠方，或許并不在別處，而正是在這日復(fù)一日的旋轉(zhuǎn)與信步中，天地萬物，和諧自然，平靜如初，回歸本心。</p> <p class="ql-block">越過轉(zhuǎn)經(jīng)路，便是一片綿長的僧舍區(qū)。許多路口都立著漢藏雙文的牌子：“游人止步”。巷子兩側(cè)的土墻背后，住著千百個修行的人。</p><p class="ql-block">踏上通往寺院的巷子，腳下是粗糲的黃土。高墻把天空擠成窄窄一道，外面的喧鬧都遠了。</p><p class="ql-block">順著巷子往里走，心便靜下來。巷道沒有規(guī)矩，寬寬窄窄，順著山勢蜿蜒。最窄的地方，只容一人側(cè)身；寬處，也不過能讓幾位喇嘛并肩而行。墻是純粹的赭紅色，它們用本地的土、白瑪草和礦物顏料夯成，那是藏傳佛教的顏色。</p><p class="ql-block">陽光時時在巷子里作畫。它斜照過來，把紅墻切成明暗兩半。亮處的紅是暖的，像剛點的酥油燈；暗處的紅沉下去，近乎墨色，藏著無數(shù)修行秘密。</p> <p class="ql-block">由于禁止，我的腳步只能停在巷口，而目光卻順著土路向前延伸。</p><p class="ql-block">這條黃土小路，已被無數(shù)僧人與信徒走得異常光滑。路面泛著溫潤的光，天然地起伏著，凹凸處如同年輪，記錄著光景。歲月的雨水，在上面沖出細密的溝壑，像大地的掌紋。</p><p class="ql-block">就在這土路的邊緣和墻根的裂縫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倔強地開著?；蛟S是淡紫的格桑，或許是明黃的小花。它們不爭不鬧，只是靜靜綻放，為這片赭紅與土黃的世界，點上幾筆靈動的顏色。</p> <p class="ql-block">行走巷子間，你需要調(diào)動全部的感官，去傾聽，去領(lǐng)悟，去體會。</p><p class="ql-block">這里雖然空曠無物，但并非死寂，而是充滿了修行之地特有的潛音。顯然是不能喊叫的，只能用心來體驗。</p> <p class="ql-block">風(fēng)是巷子的主人。它從小巷口灌進來，在紅墻間打著轉(zhuǎn)，嗚嗚響著。那聲音里像是摻了千年的經(jīng)音，低低沉沉，散不去也斷不了。</p><p class="ql-block">誦經(jīng)聲不斷?？傇诮?，又像在遠方。聽不真切，卻無處不在，像天邊的悶雷緩緩滾過，綿密而悠長。</p><p class="ql-block">偶爾有腳步聲。一位老喇嘛從深處走來，步子不緊不慢。袈裟下擺磨著牛皮靴子，沙沙作響。擦肩時平靜的一瞥，目光平靜深遠。然后轉(zhuǎn)身，消失在拐角處。</p> <p class="ql-block">鳥是巷子的過客。間或，也就是幾只黑烏鴉，毛色油黑發(fā)亮，翩翩起飛，幾次停落，有的在屋頂，有的在墻體，還有的，就停在高高的線桿上。</p><p class="ql-block">偶爾，一扇虛掩的木門后，會傳來清脆的鈴杵聲，或是酥油茶在茶壺中沸騰的咕嘟聲。這些平淡的聲音，為神圣的空間里，悄然間注入了人世的煙火氣，卻不顯得突兀。</p> <p class="ql-block">依墻而站拍照的游客，是土墻下的調(diào)色劑。他們衣裳鮮亮——明黃的沖鋒衣，桃紅的披肩，大綠的藏袍——都和這片赭紅形成色彩跳躍。讓拍出照片格外明媚。</p><p class="ql-block">男男女女的游客，說說笑笑，擺著姿勢，與墻上斑駁的指印、風(fēng)中低沉的誦經(jīng)聲形成奇妙的對照?？扉T聲很輕，卻清晰可聞。</p><p class="ql-block">拍完照，他們便離開了。那抹亮色一閃而過，土墻還是那道土墻，靜默地立在，繼續(xù)它的守望。</p> <p class="ql-block">這些巷子不單是路。它們就是拉卜楞寺的血管，流淌著信仰與時光。每一堵高墻后面，可能是經(jīng)堂，是佛殿，或是某個大喇嘛或活佛的住所。</p><p class="ql-block">湊近細看墻面，就是普通的土墻。摻著的秸稈、礫石都清晰可見?？蛇@卻是我見過最本真的土墻。有些墻面上留著深深淺淺指印。那是朝圣者扶墻走過時，身體與信仰一同刻下的痕跡。</p><p class="ql-block">每條巷子都不同。這些巷弄像心靈的通道。在沉默高墻的注視下，塵世的雜音被層層剝離，只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這或許就是高原行走時，最真實的生命痕跡。</p> <p class="ql-block">拉卜楞寺，早已不只是一座寺廟。它是藏傳佛教的學(xué)術(shù)中心，也是一座傳承了三百多年的佛教大學(xué)。正如那位喇嘛導(dǎo)游所說：“這兒就像藏傳佛教里的哈佛?！?lt;/p><p class="ql-block">在藏傳佛教格魯派中，拉卜楞寺地位崇高。它與青海塔爾寺、西藏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扎什布倫寺并稱為格魯派六大寺院。</p><p class="ql-block">這兒沒有高樓，也沒有圍墻。但每一位來此學(xué)習(xí)的僧人，都要花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真正畢業(yè)。</p><p class="ql-block">寺內(nèi)設(shè)有六大學(xué)院，各有專攻。聞思學(xué)院（顯宗、哲學(xué)）， 續(xù)部下學(xué)院（密宗），續(xù)部上學(xué)院（密宗），時輪學(xué)院（天文歷算），醫(yī)學(xué)院（藏醫(yī)藏藥），喜金剛學(xué)院（法學(xué)、藝術(shù)）。</p><p class="ql-block">據(jù)說，在寺院最盛時期，僧侶有三千六百多人，培養(yǎng)了無數(shù)大德高僧和學(xué)者。</p> <p class="ql-block">寺廟里學(xué)習(xí)方法很獨特。最重要的課是辯經(jīng)。每天下午，在院子里，僧人們兩人一組，圍坐對立。提問者高聲發(fā)問，答者盤膝沉著應(yīng)對。</p><p class="ql-block">學(xué)期漫長而嚴格。一年只有兩個月假期。僧人通過考試才能升級，通不過的就一直重讀。最高的“格西”學(xué)位，相當(dāng)于博士，要苦學(xué)二十多年才能獲得。</p><p class="ql-block">佛法不是空洞的理論，而是融入了日常。從清晨到深夜，誦經(jīng)聲、辯經(jīng)聲、腳步聲，交織在這座特殊學(xué)府。它不發(fā)文憑，畢業(yè)后僧人，都帶著深厚的學(xué)識和堅定的信仰，走向高原的各個角落。</p><p class="ql-block">在這里，連綿的僧舍，是學(xué)生的宿舍；莊嚴的經(jīng)堂，是教室與圖書館；午后的辯經(jīng)聲，是他們的學(xué)術(shù)討論；空氣中飄散的藥香，來自醫(yī)學(xué)院的藥房。</p> <p class="ql-block">快步跟著導(dǎo)游，隨著人流，從巷子另一端走出，在豎著藏黑色石碑的巷口，看見廣闊天空與金頂。輝煌景象豁然展開，讓人有片刻恍惚。</p><p class="ql-block">越過石碑，進入寺院廣場。</p> <p class="ql-block">廣場上，人逐漸多起來，三五一組，自由遨游?；蚴菐资舜掖叶^，這此是在喇嘛帶領(lǐng)下去解讀寺院的人流。</p><p class="ql-block">拉卜楞寺不是一座孤立的建筑，而是一座占地近千畝的寺院之城。它背靠鳳山，面朝大夏河，數(shù)百座殿宇僧舍依地勢鋪開，遠遠望去，絳紅一片。</p><p class="ql-block">寺內(nèi)沒有嚴格的中軸線，一切隨山勢自然生長。多的是黃土路，被歲月和腳步磨得發(fā)亮。岔路多是窄巷，紅墻夾道，把天空擠成細長一條。最大的空場在大經(jīng)堂前，足能容納數(shù)千僧人誦經(jīng)。青石地面被磨得光滑如鏡，映著往來僧人的絳紅身影。</p><p class="ql-block"><br></p> 這里的建筑是典型的藏式風(fēng)格。墻體收分明顯，下寬上窄，穩(wěn)穩(wěn)扎根在地。窗框漆成黑色，窗檐挑出，掛著白色帷幔。<br>紅墻是寺院的底色。它不是光鮮的朱紅，而是樸厚的赭紅。墻面粗糙，能看清摻著的草稈和砂石。有些墻面上留著深深淺淺的手印，那是朝圣者扶墻而過的痕跡。<br>金頂是最耀眼的存在。主要佛殿的屋頂都覆著鎏金銅瓦，在高原陽光下熠熠生輝。金頂上的法輪、經(jīng)幢輪廓優(yōu)美，守護著這片圣地。 <p class="ql-block">據(jù)說，寺內(nèi)珍藏豐富，據(jù)說有上萬件文物。我不懂佛教，但那些佛像、法器、生活用品，琳瑯滿目，質(zhì)地各異，散發(fā)著歲月的光澤。</p><p class="ql-block">走在寺里，像穿行在一座小城。除了游客，常見穿深紅色僧袍的僧人。他們或獨行，或結(jié)伴，有的拿著手機，匆匆走過。虔誠的信徒在街邊磕長頭，起身，伏地，再起身，周而復(fù)始，令人肅然。</p><p class="ql-block">我們一行八人，走著走著卻散了。只有我們四個，緊隨導(dǎo)游喇嘛，拐過幾條街，參觀了幾個大殿。</p><p class="ql-block">殿內(nèi)只許靜觀，不能說話和拍照，一般都是自覺遵守。曾有游客偷拍，被監(jiān)視者要求刪除照片。我最留意的是那些年輕僧人，多是男孩，虔誠地跪在經(jīng)堂地上，跟著年長僧人吟唱經(jīng)書。誦經(jīng)聲嗡嗡回蕩，在整個空間里流轉(zhuǎn)。</p> <p class="ql-block">邁過大門，走進經(jīng)堂，光線一下子暗了?？諝饫锘熘钟?、藏香和老木頭的味道。幾十根粗柱，撐起高高的屋頂，柱身裹著彩織毯子。墻上掛滿唐卡，顏色舊舊的，畫著佛經(jīng)里的故事。</p><p class="ql-block">佛龕深處，供著歷代活佛的靈塔。塔是純銀打的，嵌著珊瑚和松石。酥油燈的光照在上面，泛著溫潤的亮。</p><p class="ql-block">喇嘛導(dǎo)游說，寺里珍藏很多。經(jīng)書庫收著六萬多部經(jīng)，最珍貴的是用金汁寫在靛青紙上的《甘珠爾》。經(jīng)卷用黃綢包著，整齊擺在木架上。</p><p class="ql-block">在佛像館，供著千年印度古佛，還有明清皇帝賜的銅佛。一尊彌勒，站像有十米高，微微垂目，慈悲地看著來人。</p> <p class="ql-block">遠山上，在一片蔥綠中，一點一點的白色，像是羊群，若隱若現(xiàn)，卻一動不動。把像機放大，可以看見，那些都是密密地堆在半山腰的小白房子，斜插在山坡上，像是山體自己長出的白石。</p><p class="ql-block">墻是樸素的白，窗框是濃重的黑。方方正正的，像疊在一起的盒子。有些房頂飄著淡淡的炊煙，是僧人在煮茶做飯。</p><p class="ql-block">再放大看，白墻并不完美。雨水留下淺黃的漬痕，墻角堆著過冬用的牛糞餅。低矮的院墻上，晾著剛洗過的絳紅僧袍。</p><p class="ql-block">這些房子朝向不一，卻都面對著山下的經(jīng)堂。窄窄的石板路把它們串起來，像念珠上的珠子。</p> <p class="ql-block">穿行在寺院里，多的是房子，人卻都是點綴。很多人，身著藏服，拍照留念，特別是一些青春少年男女，站在臺上，立在墻角，成為一個個獨立風(fēng)景。</p> <p class="ql-block">而一些藏民，三五結(jié)對，圍著小寺院，行走匆匆，都在虔誠的轉(zhuǎn)經(jīng)。有老人，有孩子，還有紅衣大喇嘛。</p><p class="ql-block"> 虔他們沿著聳立的紅高墻，一圈圈地，環(huán)繞巍峨的殿宇轉(zhuǎn)動，轉(zhuǎn)動，再轉(zhuǎn)動。</p> <p class="ql-block">這里便是金頂?？上ш柟馊趿它c，要不不一定是金碧輝煌。游客和喇嘛，穿行期間，或上或下，各自匆匆。</p> <p class="ql-block">我往大經(jīng)堂旁邊的下續(xù)部學(xué)院走去，據(jù)說，這是整個寺院現(xiàn)存最古老也是唯一的第一世嘉木樣活佛時期所建的佛殿。不知道為什么，這里的游客很多，成了寺院唯一有些嘈雜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拉卜楞寺是真大，而且大大小小的殿宇分布又不規(guī)則，僧舍、講經(jīng)壇、法苑、印經(jīng)院、佛塔，甚至還有醫(yī)學(xué)院，門診部都在一起。走著走著，便有點迷失方向了，直到參觀到最后要離開寺院時，才找到主入口在哪。 </p> <p class="ql-block">在游覽的最后，大約五點半多時，太陽竟然出來了，金燦燦，霞光萬道。碧藍天空，嫵媚多姿；小巷深深，更加幽暗；石路紅墻，格外鮮艷；金黃寺院，熠熠生輝。</p> <p class="ql-block">夜幕垂落時，月已半圓，清輝澄澈。 中秋將近，我們在夏河縣的德莊火鍋店臨窗而坐，吃得熱絡(luò)，也嘗出幾分迢遙的浪漫。</p><p class="ql-block">抬眼望月，心緒飄蕩，忽然想起沈從文在《湘行散記》中寫的那句：“我的心總得為一種新鮮聲音，新鮮顏色，新鮮氣味而跳。”我雖不是信徒，而無意間在拉卜楞寺見到的佛學(xué)殿堂，卻真成了讓我心跳的源泉。</p><p class="ql-block">借著月光，回到賓館。久久的，胸中仍回蕩著一種東西。 那不是風(fēng)，是信仰；不是聲音，是回響。</p><p class="ql-block">這回響，分明是倉央嘉措詩歌，“那一天，閉目在經(jīng)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jīng)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jīng)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轉(zhuǎn)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佛塔，不為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