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秋日的黃昏,風里已有了薄薄的涼意,市中心廣場的銀杏樹披上了一層金黃,葉子在暮色里無聲飄落, 像一封封未曾寄出的信,緩緩墜向大地。 </p><p class="ql-block">她叫小麗,穿著一件米色的羊絨大衣,領口別著一枚小小的珍珠胸針一一那是她結(jié)婚時母親送的。她從超市出來,提著一袋沉甸甸的蔬菜,正低頭數(shù)著臺階,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眼簾。 </p><p class="ql-block">廣場的音響里,正輕輕流淌著一首老歌--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 那溫柔的女聲在晚風中低回,像一縷絲線,纏繞在樹梢、噴泉和行人肩頭: </p><p class="ql-block">“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p><p class="ql-block">她腳步一頓,心口猛地一緊。三十年前,他們曾在校園廣播站一起聽過這首歌。那天夜里,他騎著單車載她穿過林蔭道,她靠在他背上, 哼著這幾句,他笑著接了下一句: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氣息....” </p><p class="ql-block">那時的風也是這樣,溫柔地拂過耳畔。 </p> <p class="ql-block">他站在廣場中央的噴泉旁,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風衣,手里拿著一本文件夾,正低頭看表。側(cè)臉的輪廓依舊清晰,眉峰微揚,鼻梁挺直,像當年那個在校園文學社讀詩的少年。 </p><p class="ql-block">“大寶!”她脫口而出,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 </p><p class="ql-block">他轉(zhuǎn)過身,眉頭微蹙,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才緩緩亮起:“小麗?” </p><p class="ql-block">《我只在乎你》的旋律漸漸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輕柔的鋼琴曲--久石讓的《The Rainl》,音符如秋雨般滴落,緩慢、清澈,帶著一絲無法言說的悵然。琴聲在廣場上空盤旋,像在為這場重逢伴奏, 又像在為即將錯過的對話低語。 </p><p class="ql-block">“真的是你?我剛才還以為看錯了。 ”她笑了,眼角微微彎起。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是我。”他走近幾步,語氣里帶著一絲不確定,“這么多年.....你去哪兒了?” </p><p class="ql-block">“一直在這座城市?!彼f,低頭整理了下手套,“你呢?聽說你去了南方?” </p><p class="ql-block">“待了幾年,后來回來開了律師事務所?!彼α诵?,目光落在她提著的購物袋上,“剛下班?” </p><p class="ql-block">“嗯,順路買了點菜。”她頓了頓, 聲音輕了些,“孩子們等我回去做飯?!?</p><p class="ql-block">“幾個孩子?” </p><p class="ql-block">“三個。最小的剛上小學?!彼ь^看他,"你呢?” </p><p class="ql-block">“兩個?!彼f,“大的八歲,小的才三歲,剛上托班,天天鬧騰?!?</p><p class="ql-block">她笑了:“小孩子都這樣。我那小兒子,也是個調(diào)皮鬼?!?</p> <p class="ql-block">兩人一時沉默。一陣風掠過,卷起幾片金黃的銀杏葉,在他們腳邊打著旋兒。鋼琴聲漸漸轉(zhuǎn)為大提琴的低吟,深沉而悠遠,像在訴說一段無人傾聽的往事。 </p><p class="ql-block">“我一直.....惦念著你?!彼K于開口,聲音輕得像在自語,“有時候走在街上,看到一個背影像你的人,心都會跳快一拍。 " </p><p class="ql-block">他怔住,眼神微微閃動,隨即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我也是。每年秋天,路過這個廣場,總會想起.....你從前最愛這片銀杏林。” </p><p class="ql-block">“你還記得?”她聲音微顫。 </p><p class="ql-block">“怎么會忘?”他苦笑,“你總說, 銀杏葉落下的樣子,像時間在跳舞?!?</p><p class="ql-block">她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p> <p class="ql-block">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兒童笑聲,緊接著,廣場的背景音樂悄然切換--陳奕迅的《十年》前奏輕輕響起,吉他聲如秋夜的露水,緩緩滴落: </p><p class="ql-block">“如果那兩個曾經(jīng)相愛的人,能重逢.....” </p><p class="ql-block">她猛地抬頭,看向他。 </p><p class="ql-block">他也聽見了,嘴角浮起一絲苦笑, 低聲說:“這歌.....也太巧了?!?</p><p class="ql-block">“是啊?!彼銖娦α诵Γ跋裼腥嗽谔嫖覀冋f話?!?</p><p class="ql-block">“后來.....你過得好嗎?”他問,語氣忽然變得小心翼翼。 </p><p class="ql-block">“還行吧。”她望著遠處一對母子牽著手走過,“結(jié)婚早,丈夫是個工程師,老實,話少,對我和孩子都不錯。就是.....沒什么浪漫?!?</p><p class="ql-block">“小佳一一我愛人,她是個中學老師?!彼D了頓,“我們是同事介紹的,認識沒多久就結(jié)婚了。她說我總在夜里翻舊相冊,她問是誰,我說是老同學。” </p> <p class="ql-block">"你留著相冊?”她猛地抬頭。 </p><p class="ql-block">“嗯。”他點頭,“那張在圖書館前的合影,還在。” </p><p class="ql-block">那是他們唯一一張合影。大二那年春天,她穿著白襯衫,他穿著藍毛衣,坐在圖書館臺階上,背后是一樹開得正盛的櫻花。照片洗出來那天,她偷偷夾在日記本里,后來搬家時弄丟了。 </p><p class="ql-block">“我那本日記.....你還記得嗎?”她問。 </p><p class="ql-block">“記得?!彼吐曊f,“你寫‘今天他看了我一眼,我心跳了一整天’。 我偷看過?!?</p><p class="ql-block">她猛地抬頭,眼里泛起淚光:“你偷看?” </p><p class="ql-block">“只看了一次?!彼α?,眼里有少年時的狡黠,“后來再不敢翻了, 怕自己控制不住,跑去敲你宿舍的門?!?</p><p class="ql-block">她也笑了,可笑里含著淚:“那年冬天,我等你來道歉,可你一直都沒來。”</p> <p class="ql-block">“那件事...”他聲音低沉,“其實我早就后悔了。就因為我說你寫的詩太矯情,你就生氣了?” </p><p class="ql-block">“不是那首詩。”她搖頭,“是因為你說,我太敏感,像個玻璃做的姑娘,碰一下就會碎?!?</p><p class="ql-block">他怔住,良久才說:“.....對不起。 那時太年輕,不懂怎么愛人?!?</p><p class="ql-block">“我也不懂?!彼p聲說,“后來嫁給別人,也不是因為愛,是想忘了你?!?</p><p class="ql-block">音樂緩緩流淌,此刻已換成蔡琴的《被遺忘的時光》: </p><p class="ql-block">“是誰.....在耳邊,說,愛我到地老天荒.... </p><p class="ql-block">歌聲低回,像從記憶深處浮起,溫柔而哀傷。小麗閉上眼,仿佛又看見那個雨夜,他在她宿舍樓下站了一整晚,手里攥著一把濕透的傘, 卻終沒敢敲門。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你現(xiàn)在住在哪兒?”他問。</p><p class="ql-block">“就在附近新蓋的楓林苑,三號樓。 ”她說,聲音有些發(fā)顫。 </p><p class="ql-block">“哦?!彼c頭,嘴角浮起一絲笑, 隨即輕輕皺了皺眉,“離這兒不遠。 ”</p><p class="ql-block">“有空....來坐坐?”她試探著問,“ 就當老朋友敘敘舊?!?</p><p class="ql-block">“一定來?!彼⑿?,“改天你和你愛人,來我家吃飯。小佳也常聽我說起你。她說,能讓我念念不忘三十年的女人,一定很特別。” </p><p class="ql-block">她眼眶一熱:“我們很樂意?!?</p><p class="ql-block">“來看看我的幾個孩子?!彼χf,可那笑容里,著一絲她讀得懂的勉強。 </p><p class="ql-block">突然,整個廣場的燈光都亮了,藍紫色的光暈在漸濃的夜色里氤氳開來,像一場無聲的雪。音樂也悄然轉(zhuǎn)為輕快的城市爵士,小號聲跳躍著,仿佛在提醒人們:生活還在繼續(xù)。 </p><p class="ql-block">“我該走了?!彼皖^看了看表,“ 孩子們該等急了?!?</p><p class="ql-block">“我送你到車站?”他問。 </p> <p class="ql-block">“不用了?!彼龘u頭,“公交車就在前面?!?</p><p class="ql-block">他伸出手:“那......再見?!?</p><p class="ql-block">她握住他的手,掌心溫熱,像從前一樣??蛇@一握,卻是告別。 </p><p class="ql-block">《被遺忘的時光》的尾音漸漸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街頭藝人即興演奏的薩克斯風,吹的是一段無人知曉的旋律,悠長、即興,像在為這場重逢畫上一個未完的句點。 </p><p class="ql-block">公交車緩緩進站,車門打開,她提著袋子,一步跨上去,坐在靠窗的位置。 </p><p class="ql-block">車門關閉的瞬間,她猛地抬頭,隔著玻璃望他。他仍站在原地,風衣下擺在微涼的晚風中輕輕擺動,像一幅靜止的畫。 </p><p class="ql-block">她突然推開車窗,探出頭,用盡全身力氣喊:“再見!” </p><p class="ql-block">可車已啟動,聲音被風卷走。 </p><p class="ql-block">車子駛遠,街燈在她眼前忽明忽暗,像舊日回憶的殘影。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p> <p class="ql-block">她這才想起一一忘了告訴他地址, 也忘了問他的門牌號。 </p><p class="ql-block">更重要的是,她忘了說,她最小的兒子,也叫大寶。 </p><p class="ql-block">那個孩子,有著和他一樣的眉眼, 一樣的笑紋,甚至連生氣時微微皺眉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p><p class="ql-block">她從未告訴任何人,那個名字,是她埋藏了多年的秘密,是她寫給過去的一封永遠無法投遞的情書。 </p><p class="ql-block">車窗外,城市燈火如河,靜靜流淌。而那個站在秋日黃昏里的男人,連同那段被歲月掩埋的青春, 終于在她眼中,一點點模糊,消散,成了夜里最溫柔的一縷嘆息。 </p><p class="ql-block">她輕輕撫摸著珍珠胸針,低聲說: “大寶,媽媽想你了。” </p><p class="ql-block">可她知道,這一聲“大寶”,叫的不是兒子,而是那個在秋天里,牽過她的手,卻再也回不去的少年。 </p><p class="ql-block">而廣場上,薩克斯風的余音仍在風中飄蕩,像一句未說完的話,像一場來不及的擁抱,像這個秋天,最深的一場夢。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