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qū)的人民好喜歡……”伴隨著這鏗鏘激昂、歡快嘹亮的歌聲,1949年夏,固原地區(qū)的各縣相繼迎來了解放的曙光。硝煙散去,紅旗飄揚,廣大貧苦農民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挖窮根,鬧生產”運動。我們一家飽經風霜、顛沛流離多年,終于在這片煥然一新的土地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之光。</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到了1952年,土地改革如火如荼地展開,我家也幸運地分得了十多畝土地和兩頭耕牛。父親望著那片黃土高原上泛著金光的田地,心中百感交集:在外漂泊半生,寄人籬下,如今總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本。他思來想去,決定不再居無定所,要為全家建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安樂窩”。</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于是,在距離申家莊三四里遠的郎家灣村,父親精心挑選了一處背風向陽、靠近泉水、地勢開闊地方。依坡就勢,平整出一方院基,又在崖面上開挖窯洞,準備迎接新生活的到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在人最滿懷希望時投下陰影。就在動土不久,鐵銑剛翻起幾鏟黃土,竟赫然掘出一具森然白骨!那一刻,父親心頭猛地一沉,仿佛被寒風吹透了脊梁??赊D念一想,或許只是偶然遭遇,死人骨頭罷了,何足畏懼?咬咬牙,繼續(xù)干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誰知,隨著工程推進,詭異之事接二連三發(fā)生——尸骨的數(shù)量竟隨著土方量成比例增加!待到整個宅院落成清點時,竟共挖出了九具遺骸!這些尸骨皆無棺槨掩埋,散亂不堪,姿態(tài)各異:有的蜷縮如嬰,有的仰面朝天,更有甚者頭顱與軀干相隔數(shù)步,似曾遭受暴力撕裂。除此之外,還陸續(xù)出土了一副銹跡斑斑的弓箭、兩把刃口殘缺的斧頭,以及十幾只粗瓷酒杯和大碗,仿佛訴說著一段塵封已久的血腥過往。恰巧,不久之后,距我家不足一百米處遷來一戶姓楊的人家。他們在修建新居時,也同樣掘出了五六具尸骨,外加一些零星的鐵器與瓷器碎片。種種跡象表明,這一帶很可能是舊社會一場大規(guī)模械斗的發(fā)生地,雙方死傷慘重,敗亡者來不及收殮,便被草草掩埋于荒坡野嶺之中,久而久之,黃土覆骨,無人問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歷經千辛萬苦,終于建起一座簡陋卻溫暖的土窯院,誰料竟成了“兇宅”。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搬進去吧,心里總像壓著塊石頭,夜不能寐;棄之而去吧,又能去哪兒安家?左思右想,終究逃不過“貧不擇居”的宿命,況且還有老楊一家人陪伴,父親只得硬著頭皮,將全家安頓到這座剛剛建成、卻已陰云密布的新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奇怪的是,別人住進來安然無恙,唯獨我接連遭遇怪事。那時我年紀尚小,體質羸弱,原本就容易生病,自此更是雪上加霜,三天兩頭發(fā)燒咳嗽。更詭異的是,每每夜深人靜,我總會在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淋漓,口中尖叫不止,在屋子里瘋跑亂跳。有時指著墻角說有一盞幽綠的燈來回游蕩,有時哭喊背后有人追趕,嚇得全家人膽戰(zhàn)心驚,頭發(fā)都豎了起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向不信鬼神的父親,此時也不禁心神不寧,胸口像揣了只受驚的兔子,整日坐立不安。而奶奶本就篤信神鬼之說,這一下更是嚇得魂不附體,渾身起滿雞皮疙瘩,日夜催促父親趕緊請個“陰陽先生”來驅邪鎮(zhèn)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當時彭堡有個遠近聞名的大“陰陽”,名叫田家福,人稱“活神仙”,年逾七旬,曾是晚清秀才,學識淵博,精通風水命理。傳言他能通陰陽、斷吉兇,呼風喚雨,驅鬼降妖,在方圓百里享有極高聲望。父親萬般無奈之下,請來的正是此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田“陰陽”踏進我家院子,手持羅盤,神色凝重地繞宅巡視一圈,口中念念有詞。末了,他面色肅然地告訴父親:此地“煞氣”極重,宅基正落在“煞頭”之上;動土之時驚擾亡靈,沖撞“太歲”,招致怨氣纏身;而我之所以頻頻發(fā)病、半夜驚厥,乃是被那些無主尸骨修煉而成的“白骨精”附體所致!若不及時禳解,恐將禍及性命。</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2, 126, 251);">大湖灘</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于是,在陰陽先生的主持下,父親將散落各處的尸骨一一收斂,運至離家不遠的大湖灘,深挖大坑重新安葬。考慮到這可能是一幫窮鬼,因此紙錢燒了不少。田“陰陽”披上道袍,頭戴道冠,手持法器,立在墓前,誦經超度,并宣讀一篇祭文。那祭文寫得文采斐然,情真意切,大意是:某年某月因修建宅院,誤占貴地,冒犯尊靈,實屬無奈之舉,懇請諸位英魂寬恕包容,保佑我全家老小平安順遂云云。我當時站在一旁聽著,心想:倘若地下真有知覺,聽到這般誠懇哀婉的禱告,怕也要感動淚淋了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安葬完畢后,又專門為我連續(xù)做了三天“禳解”儀式。我被戴上用黃表紙糊成的符帽,身上貼滿朱砂書寫的護身符,跪在香案旁,神情木然。那位“陰陽”先生則立于經壇之前,右手搖動銅鈴,左手輕敲木魚,搖頭晃腦,口中吟誦咒語,聲音忽高忽低,語調詭譎莫名。看他那一副“道貌岸然”卻又“陰陽怪氣”的模樣,我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可家人卻急得直跺腳——他們堅信此類法事必須心誠則靈,稍有嬉笑便是褻瀆神明。因此,我常因“不敬”而挨一頓責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番折騰下來,這還不算,又要求我每日放學回家,都要到這個墳前叩首禮拜,堅持七七四十九天。后來,我終于明白,其實那些所謂的“邪祟作怪”,歸根結底不過是生活困苦、營養(yǎng)不良導致的身體虛弱與心理恐懼罷了。隨著年齡增長,我的體質逐漸增強,那些“半夜驚叫”“見鬼幻覺”的癥狀也悄然消失,再未復發(fā)。事實證明,世間萬象,終須以科學理性看待——信則迷,不信則明,唯有唯物主義才是撥開迷霧的真理之光。</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8px;">老楊家的舊院落</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話分兩頭。再說那位姓楊的鄰居,人家當初態(tài)度堅決,根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說。不僅不避諱,反而把挖出的骷髏頭當玩具,拿棍子敲著玩,像打高爾夫球一樣取樂。二十載春秋流轉,他一家好像從未出過任何意外。然而,世事難料,無巧不成書。后來他們舉家搬遷,舊宅交由生產隊改作羊圈使用。1972年的一天,十幾名社員正在整修窯洞,老楊恰好也在現(xiàn)場出工。就在大家清理他當年睡覺的炕邊墻面時,竟在距墻面僅十公分深處,再度挖出一具完整尸骨!老楊見狀大吃一驚,心想二十多年來,竟然和一具僵尸并肩相臥,抵足而眠。于是氣不打一處來,掄起鐵锨,將那個顱骨砸得粉碎,并在上面撒了一泡尿。中午時分,大家收工回家,老楊突然覺得肚子不舒服,便跑回去蹲在被他砸碎的骷顱上大便,當起身提褲子時,身后崖面突然崩塌,一塊巨大的石頭轟然砸下,將其頭部擊碎,當場身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此事純屬地質松動引發(fā)的意外事故,本無可厚非。但鄉(xiāng)民們卻不由自主地將其與當年掘出尸骨的往事聯(lián)系起來,議論紛紛,越傳越玄,一時之間沸沸揚揚,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報應。我當時在部隊聞訊后,心頭也為之一震,久久難以平靜。直至今日,偶爾回到故鄉(xiāng),夜深人靜之時,仍不敢獨自一人入睡,總覺得黑暗中有雙眼睛在默默注視著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回首往事:一座宅院,幾孔窯洞,承載過希望,也埋藏著秘密;見證過苦難,也縈繞著謎團。它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時代的變遷、人心的脆弱,以及人們在未知面前永恒的敬畏與思索。</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