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俗話說，“五月端午穿出來，八月十五端出來”，端出來的是一番辛苦的回報，一季耕耘的收獲。這才八月十三，我就端出來了，桌上擺了月餅，水果，茶飲。德他一家要來看望我，千里迢迢，我有點小興奮。</p> <p class="ql-block"> 我等他們，在書房臨窗眺望。遠處有農(nóng)田，雖不是一望無際，卻也能讓我望個夠。難得的沒有陰雨的日子，陽光從云隙中竄出，驅(qū)散了晨霧，大地一片清亮，養(yǎng)眼養(yǎng)神，我木木地看著。</p><p class="ql-block"> 幾田稻子，正在一天天加重泛黃的顏色。幾田玉米，兩周前已收割。一臺涂裝成深藍色的拖拉機在地里搗鼓啥，好像在犁地，但它身后并沒有翻起多高的土波浪?？隙ㄊ菆A盤耙，把玉米茬兒、雜草都深埋到下面，漚肥，殺滅病蟲害。我相當年在農(nóng)田地里刨食吃，春種秋收的活兒一應干過，知道他這一遍處理恐怕不行，還要深翻、耙、磨，大概還要松土、平整等工序吧。這南方的地兒，我北方的漢子是不大懂的，但我早已深刻地理解：沒有持續(xù)不斷地精耕細作，就沒有這秋天的豐美收成。</p> <p class="ql-block"> 我這么想著，噗嗤地自己發(fā)笑了。莊稼地里的活兒，一份耕耘，一分收獲。世上的啥活兒不是這個理呢？這一柜子的書，我精讀細研過了，所以有今天的收獲；這滿天下的桃李，我用心澆灌了，所以才有了此刻的品味。</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德一家三口一進門，屋里的氣氛立馬熱鬧了起來。小學生的小丫頭，秀美清爽，陽光大氣，一聲甜甜的爺爺奶奶好，讓所有的陌生感瞬間融化在了親情中。 師生之間的感情，是在時時刻刻，一天又一天的交往中，磕碰出來的喜怒愁樂，互相牽絆中刻骨銘心的，其他人都能忘卻，愛恨交織的班主任很少能忘記的。德是我三十年前的學生，當班長的，和我這個班主任聯(lián)絡得比較緊。我們很少見面，但互相的牽掛，絲絲縷縷總不斷，年頭節(jié)下，他總是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我有啥事兒問他，能咨詢的咨詢，能幫忙的幫忙。</p><p class="ql-block"> 我們聊職場，話家常，也討論孩子的學習。說話間，大侄子打來了電話，他那邊也放假了，問我們有什么打算，他準備領(lǐng)我們到外面散散心。到哪去啊？這幾天景點上人山人海的，我們不想去扎堆了。最后我們決定到眉山去小侄子家，正好又可以帶上我的高檔禮物---家鄉(xiāng)的月餅。</p><p class="ql-block"> 就在剛才，涼州的延、古浪的榮分別發(fā)短信，說多年不見，表達對老師的念想，“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嘛，給我寄了老家的月餅，今天下午就到。他們沒有給我打視頻，怕我要再三推辭，于是就來了個先斬后奏。他們說，南方的圓坨坨月餅我們吃不習慣，還是老家的大月餅好。是的，鄉(xiāng)愁，永永遠遠，割不斷，理還亂。老家有一句童謠：天爺天爺大大下，蒸上的饃饃車轱轆大。說的就是月餅，一般一層蒸籠一個饃，小的也有孩子們騎的童車轱轆那么大又圓。</p><p class="ql-block"> 他們考慮得很周到，一份胡麻瓤子的，一層一層，全抹的是清油、胡麻粉。一份混瓤子的，綠的香豆，黑的胡麻，紅的紅曲，黃的姜黃，層越多越香。</p><p class="ql-block"> 從前，是我將知識與世界掰開，分給他們品嘗；如今，他們將屬于自己的、帶著根脈氣息的整個太陽，完整地獻給了我。我送給侄子一份。</p> <p class="ql-block"> 小侄子特意采購了上等牛肉、羊肉，還有魚、蝦，蔬菜都是大爺大媽們的攤子上買的自家種的那種。我們吃火鍋。</p><p class="ql-block"> 天陰，外面黑得早黑得嚴實，我們估摸著月亮上來了，獻月亮的活動還是要有的，儀式感不能缺少。祭獻的是月亮，表達的是人的心情，傳承的是經(jīng)典文化。這層層疊疊的月餅，是日月劃過的投影，是人世間紛繁雜亂生活的映射。</p><p class="ql-block"> 鍋子開了，熱氣蒸騰裊裊上升，肉香味彌漫開來，食欲達到頂點了。侄子適時舉起酒杯給我們敬酒開場：歡迎姑媽坐娘家，我們再次團圓……</p><p class="ql-block"> 是的，坐娘家，好一個坐娘家的說辭。這樣的娘家妻子是愛坐的，比起老家的土打壘，爺爺手里的家當，今天這樓房寬敞舒適；干渴的家鄉(xiāng)光禿禿的山，這南方四季常青，青山綠水。斗轉(zhuǎn)星移，變化真大啊。似乎轉(zhuǎn)眼間，家里的一切都到了下一代。</p><p class="ql-block"> 我端詳著兩個侄子的吃相，心生感慨：人就活個年輕啊，走路生風，吃飯生香。啥叫生龍活虎，啥叫青春朝氣。相當年的我也是這樣被老者羨慕感嘆吧。</p> <p class="ql-block"> 大侄子舉杯提議：我們來第二杯，謝謝姑爹對我們的教育培養(yǎng)，成就了今天的盛宴……祝你們健康快樂！</p><p class="ql-block"> 這一杯酒，這一聲祝福，源自遙遠的北方一個小山村，兩棵并不十分高大的榆樹，黑沉沉的老皮上書寫著他們的故事。遭遇不幸和無奈，卻沒有遭罪，他們一路走來，有爺爺奶奶的溫情管護，時時刻刻享受著我的專業(yè)精準的教育。他們每一次滑向塵泥的時候，有一雙大手托舉他們。沒有一篇字紙的家里有了書柜，給他們教會了英語音標；初一還沒有結(jié)束就賴在家里不去上學，折騰了四年；理工中專嘰嘰歪歪堅持了兩年，他最后的絕望，眼看大廈即倒，搞得我筋疲力竭受傳染，但我還是挺住了。似乎一念之差，一夜之間，扶爛泥上墻，期間的分分秒秒、經(jīng)年累月，個中的甘苦，唯有我心。懂教育，有情懷，我深刻認知唯有教育，才能讓他們窮根拔斷！</p><p class="ql-block"> 而今，這爛泥不僅上了墻，更化作了堅實的棟梁。小侄子入職四年，不但有車有房，還被提拔為班長，言談舉止，畫風都變了。很少發(fā)小張狗蛋，李豬豬的瑣碎，都是班組的管理，車間的運作，公司的意圖。說到工作流程、管理組織，一套一套的，責任意識非常強，“吃這碗飯，就得操好這份心”……</p><p class="ql-block"> 那句 “坐娘家” ，讓妻感動了，我恍然有所 悟：我耕耘的，又何止是學生的心田？我是一介勤勉而又虔誠的耕夫，務息完承包地又轉(zhuǎn)戰(zhàn)到責任田，在家族的土壤里，將那險些摧折的幼苗，一株株，扶成了迎風挺立的樹。</p> <p class="ql-block"> 秋日，收獲的季節(jié)。層疊的月餅，蒸騰的火鍋，初有成就的下一代，我心中充滿了自豪和愜意。我提議：來我們端一杯，往后好好耕耘歲月，祝福我們端出更加美好的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