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金秋十月，桂香尚未褪盡，我駕駛著愛車“捷途”，載著咸生華賢弟、愛艷女士夫妻，迎著晨曦，從灞橋洪慶出發(fā)，沿108國道一路向北，穿越關(guān)中平原斑斕的秋色，奔赴黃河西岸那片魂牽夢繞的土地——合陽。車窗外，玉米已收，蘋果正紅，渭北旱塬的溝壑被多日秋雨下得水潭多多，被陽光普照，鍍上一層古銅，局部閃光發(fā)亮，像一部翻開的青銅冊頁，等待我們逐字細(xì)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靈井村口，石碑與古鐘</p><p class="ql-block">一路歡聲笑語，下午時分，抵達(dá)合陽第一大鎮(zhèn)坊鎮(zhèn)，再向北五里，便是我的外婆老家——靈井村。村口新立的石碑在暮色里泛著幽藍(lán)，“古村靈井遺址”字體沉穩(wěn)厚重，像一位沉默的史官，把千年的晨昏折疊把守，村中村委會1977年修建的鐘樓拔地而起，灰磚戴瓦，飛檐翹角；樓內(nèi)懸著的那口明萬歷古鐵鐘，正是從原村小學(xué)鐘鼓樓與佛阿樓拆遷而來。鐘體遍鑄蓮花、梵文與布施名錄，風(fēng)一過，仍嗡嗡作響，像不肯離去的梵唱。似乎我又回到了兒時，在外婆家聽到鐘聲。咸弟與燕女士忙不迭用鏡頭框住石碑與古鐘——畫面里，時間被拉成三道剪影：現(xiàn)代、近代與古代，并排而立，互不相擾。</p><p class="ql-block">我外婆家老宅就在小學(xué)北側(cè)。推門入院門，石榴樹和金紅色的月季花炸開紅唇，前些年種植的葡萄樹葉子易泛黃，但又結(jié)出新鮮的葡萄果實，格外讓人高興，似乎是在迎接我們的歸來。望著故去的校舍，記憶中的讀書聲撞個滿懷。曾經(jīng)，清晨六點，全村的孩子都會在對面的教室里高聲朗誦，“秋天來了，一群大雁往南飛……”童聲如潮，拍擊土墻，震得窗紙沙沙。如今，校門已被紅磚永遠(yuǎn)封閉，門楣埋于藤蔓；校園變成花椒加工，紅得炫目，麻得透骨。村頭的澇池依然存在，但修飾了圍欄，倒有小湖波之感，偶爾還有人垂釣小．魚。東北方向的兩個生產(chǎn)隊已遷往新村，舊巷空蕩復(fù)耕了，只余風(fēng)穿過花椒園區(qū)縫的哨音。我伸手撫摸陳舊的土墻，指尖觸到一粒粒風(fēng)化的沙，像觸到自己掉落的乳牙——疼，卻帶著成長的快意。</p><p class="ql-block">二、探訪古村落靈泉村，青磚與祠堂。</p><p class="ql-block">薄霧中我們驅(qū)車十里，去探訪與靈井并稱“郃陽雙靈”的靈泉村。石砌古門樓與現(xiàn)代化風(fēng)力發(fā)電塔相手應(yīng)似乎有歷史的穿越感！遠(yuǎn)遠(yuǎn)望去，村古城墻像一條灰黃士龍橫臥在村臺塬邊緣，西門“挹翠”、南門“迎熏”仍倔強屹立，500多年以前的木質(zhì)包鐵門扇盡管銹蝕的很厲害，但是仍然站立在城門之上，守護(hù)者勤勞善良的村民。“正德七年”的字樣清晰可辨。門洞幽深，車轍石槽深可沒踝，仿佛只要屏息，就能聽見明代驛馬的鈴鐸。</p><p class="ql-block">進(jìn)村，黨氏宗祠坐西向東，石鼓、木柵、磚雕、照壁，層層遞進(jìn)。最震撼的是懸山頂?shù)摹拔寤ㄉ綁Α?，青磚磨對縫，拔檐起翹，像一排排蓄勢待飛的鶴翼。這哪里是民居，分明是凝固的交響樂！古宅的屋頂連綿成一片青灰海浪，脊獸、鴟吻、烽火墻此起彼伏，在秋日陽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冷光。</p><p class="ql-block">隨后駕車沿林蔭道南行，去福山（俗稱蝎子山）登高。山形果然像一只翹尾巨蝎，褐巖紅土，尾刺直插天際。拾級而上，元代的摩崖石刻與明清的文昌閣比肩而立，儒、道、佛三教擠在同一面山崖上，卻互不排擠，像三秦百姓骨子里的兼容。</p><p class="ql-block">三、洽川濕地，蘆葦與荷花</p><p class="ql-block">下得長而灣延的東王坡，便是黃河中游最大的濕地——洽川。初見處女泉，他倆差點驚呼出聲：千百年來，黃河在這里竟偷偷收藏了一面“天空之鏡”。泉水恒溫29℃，清澈得能照見每一粒陽光。舉目四望，萬畝蘆葦金黃，風(fēng)一掠過，穗浪翻滾，仿佛《詩經(jīng)》里的“蒹葭蒼蒼”被秋風(fēng)重新翻唱。遠(yuǎn)處，殘荷十萬，梗莖高舉，像一支支熄滅的火炬，把水面站成一片靜默的碑林。</p><p class="ql-block">“早知有河川，何必下江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我也曾賦詩一首：</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黃河出龍門，</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展胸滋洽川。</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自古關(guān)鳩情，</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依然在此間。</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莘國水城艷，</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瀵水處女泉。</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盛景目過千，</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此地勝江南。</b></p><p class="ql-block">我們驅(qū)車去探訪黃河中游的黃河浮橋，不料因黃河水漲，浮橋關(guān)閉，我們無望如愿，這也為我們下次探訪埋下了伏筆。</p><p class="ql-block">返岸后，直奔坊鎮(zhèn)，品嘗一碗“茂林踅面”筷子挑起，面如紫帶、配有涼粉魚魚，攪入豬油、辣籽油、一口下去，咸、鮮、辣、沖，四味齊爆，鼻腔瞬間通透。南方人的小咸弟辣得直吸溜，卻連湯都喝盡：“這面像關(guān)中漢子，外表粗糲，內(nèi)里火熱！有味！”</p><p class="ql-block">四、合陽縣城，博物館與文廟</p><p class="ql-block">第三日，我們?nèi)ズ详柨h城。九龍公園新栽的銀杏一夜變黃，像無數(shù)金箔在風(fēng)中鼓掌。九條巨大的石雕圖騰龍栩栩如生，直沖天際。而最讓我心跳加速的，是新建成的合陽縣歷史博物館。</p><p class="ql-block">展廳一盞孤燈照亮靈井遺址出土的西周銅“禁”。它長89厘米，寬46厘米，通體饕餮紋，四隅飾有夔龍，是迄今國內(nèi)發(fā)現(xiàn)最早的大型銅禁之一。我俯身貼近玻璃，仿佛看見三千年前的祭司在此置放尊彝，香煙裊裊，禱告聲穿越時空，擊中我的眉心。那一刻，血液里有東西“嗡”地一聲，像古鐘再次被叩響。</p><p class="ql-block">出博物館，沿東大街步行百米，便是合陽文廟。大殿被綠色圍擋包裹，正在保護(hù)性維修，斗拱、琉璃瓦當(dāng)、脊獸逐一拆下編號。夕陽照在半截金色檐口，像給古建披上一件殘缺的龍袍。我們舉起相機，卻遲遲不按快門：“殘缺也是美，讓它留在記憶里吧?！?lt;/p><p class="ql-block">五、蒲城富平，將軍與古鎮(zhèn)</p><p class="ql-block">我們南行四十公里，抵達(dá)蒲城孫鎮(zhèn)——楊虎城將軍的出生地。青磚門樓尚在，門額“止園”二字為于右任手筆。院內(nèi)蠟像還原了西安事變前夜，將軍伏案給母親寫家書的場景。燈光幽暗，卻照得出他眉宇間的千鈞。</p><p class="ql-block">傍晚，重泉古鎮(zhèn)的燈籠一盞盞亮起。古街以青石鋪就，中間嵌著兩道深深的車轍。剛出爐的“重泉麻花”，酥脆掉渣，入口即化，這一口，把唐朝的酥、宋朝的脆、明清的咸，全吃進(jìn)去了！</p><p class="ql-block">我們懷著對習(xí)仲勛的敬仰去富平，抵達(dá)了中華郡。夜色里，巨大的青銅鼎噴泉隨鼓點升降，水柱被燈光染成金紅，像一場現(xiàn)代版的“問鼎”。我們卻更偏愛廣場西側(cè)的習(xí)仲勛生平展，簡樸的舊毛衣、手抄的《為人民服務(wù)》扉頁，讓歷史一下子從宏大敘事落回人間煙火。</p><p class="ql-block">六、尾聲，車輪與星光</p><p class="ql-block">返程路上，我故意放慢車速，讓“捷途”在渭北塬的脊背上緩緩爬行。窗外，柿子樹疾速后退，紅果像無數(shù)小燈籠，為夜色點燃一串長長的彗尾。</p><p class="ql-block">車廂里，小賢弟與燕女士已酣然入夢，導(dǎo)航屏還亮著：總里程487公里，我關(guān)掉音樂，讓發(fā)動機與秋蟲互答。忽然明白，這一趟旅行，我們看似走了很遠(yuǎn)，其實只是回到時間的深處——</p><p class="ql-block">在靈井，我回到童年的晨讀；</p><p class="ql-block">在靈泉，我回到祖先的祠堂；</p><p class="ql-block">在洽川，我回到《詩經(jīng)》的蘆葦；</p><p class="ql-block">在博物館，我回到周人的祭祀；</p><p class="ql-block">在將軍故居，我回到民族的危亡；</p><p class="ql-block">在重泉、富平，我回到關(guān)中漢子滾燙的胸膛。</p><p class="ql-block">車輪滾滾，星光滔滔。我把方向盤握得更緊，像握住一條不肯松開的血脈。前方，路的反光標(biāo)線伸向天際，像一條被月光拉長的白綾，輕輕系住每一個離散游子的腳踝。</p><p class="ql-block">而我知道，無論走出多遠(yuǎn)，只要金秋十月再次來臨，那口古鐘、那片蘆葦、那碗踅面、那盞殘缺的龍袍，都會在一個叫“合陽”的地方，為我留著一盞燈。</p><p class="ql-block">燈下，有祖先、父母留下的美好記憶！還有整個渭北高原，為我張開的——</p><p class="ql-block">最遼闊、最沉默、最金黃的懷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