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王獻之《中秋帖》</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清乾隆十一年,內(nèi)府收藏的三件書法被轉(zhuǎn)到乾隆的書房養(yǎng)心殿西暖閣,乾隆興奮地書匾“三希堂”。三件希世之寶分別為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和他的侄子王珣的《伯遠帖》、兒子王獻之的《中秋帖》。《快雪時晴帖》現(xiàn)藏臺灣故宮博物院,《伯遠帖》 和《中秋帖》藏北京故宮博物院。</p><p class="ql-block">書畫收藏,最早應為安陽殷墟的商代甲骨文,那是作為國家檔案收藏的,當時尚無“藝術”的概念。長沙馬王堆戰(zhàn)國墓帛書帛畫,始有收藏之意義。到了東漢,書畫的藝術欣賞功能才得到社會認可,并在魏晉時達到高潮。作為文化的象征,晉代的士夫文人、達官貴胄,無不標榜書法,高手如云,王羲之、王獻之父子是突出的代表。王羲之在唐朝被奉為書圣,王獻之則與父配享“二王”之尊。中國書法繪畫史中,父子并名者,除羲、獻外,還有李思訓和李昭道,唐太宗和唐高宗,歐陽詢和歐陽通,米芾和米友仁,黃筌和黃居寀,馬遠和馬麟,趙孟頫和趙雍,文征明和文彭、文嘉。但王獻之對父親的成就有多方面的突破,創(chuàng)造了許多典則,歷代書家都“書宗二王”, 他的成就明顯突出于其他的父子承傳之上。</p> <p class="ql-block">故宮的乾隆“三希堂”</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對王獻之有知遇之恩、后來當了晉朝的宰相的謝安,曾與王獻之私下有一段對話:“你的字比起父親來誰更好?”答:“當然是我”。 “別人并不這么看”?!八麄兡睦锒?!”說此話時,王獻之正少年氣盛,可謂不知天高地厚。但是, 后來的發(fā)展卻印證了出于無遮攔之口的這個結論。晉末至梁的一個半世紀中,王獻之的影響已超過了其父。梁代袁昂在《古今書評》中說:“張芝驚奇,鐘繇特絕,逸少鼎能,獻之冠世”,將四賢并稱。而梁陶弘景的《與梁武帝論書啟》更是評價說:“比世皆尚子敬(王獻之)書”、“海內(nèi)非惟不復知有元常(鐘繇),于逸少(王羲之)亦然”。</p> <p class="ql-block">可惜,由于唐太宗獨喜王羲之, 無形之中貶低了其子,致使王獻之書法的傳播大大的打了折扣。 雖然父子二人傳世的書法作品都是摹品和刻帖,但是在數(shù)量上, 王獻之遠遜于王羲之,以至于令后人難窺其全豹。王獻之是書圣王羲之第七子。年齡最小,在兄弟中卻最有天資, 他師承父親,勤奮刻苦,少富盛名?!稌x史》記錄了這樣一段故事:一次,王羲之見獻之正聚精會神地練習書法,便悄悄走到背后,突然由上方伸手去抽他手中的毛筆,獻之握筆很牢,竟然未被抽掉。于是王羲之便夸贊道: “此兒后當復有大名”。</p> <p class="ql-block">《晉史》所說的這個故事完全違背書法實踐,誤導了古今很多習書人。書法講究筆力,形容書法家的功夫,常用力透紙背、萬毫齊力、全身力到、筆力千鈞這些詞匯來形容。力,原是物理學的概念,但此力非彼力也,它是在手、指、腕協(xié)調(diào)運作下,筆法形態(tài)的力度感在觀賞者心理上的投射。王羲之的初師衛(wèi)夫人,在所著《筆陣圖》中說:“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圣,無力無筋者病”,就是這樣的審美體驗。</p> <p class="ql-block">王獻之《草書九帖》局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王獻之習書不局限于家學之體, 在父親王羲之外,還攻習漢代草圣張芝風規(guī),并廣泛學習魏晉前輩諸名家,窮通各體,“兼眾家之長,集諸體之美”,創(chuàng)造出自己獨特的風格。王羲之的字追求含蓄,絕無長槍大戟的形態(tài),用的是“內(nèi)撅”筆法。而獻之的字則神采外露,較多地運用“外拓”筆法??涤袨檎f:“提筆中含,頓筆外拓,中含者渾勁,外拓者雄強”。外拓者,開張、展放之謂也。唐張懷瑾在《初唐書論》中說, 少年王獻之曾勸他父親舍舊法(“大人宜改法”),走“宏逸”一路。但王羲之只是笑了笑,可能認為他是小兒乳口。</p> <p class="ql-block">王獻之的楷書在父親王羲之楷法的基礎上,增加了超逸和勁美, 《洛神賦十三行》是其小楷代表作。其字中的撇捺等筆畫往往伸展得很長,筆力遒勁,毫無輕浮軟弱之態(tài)。字體勻稱和諧,而各部分的組合中,又有細微而生動的變化,字的大小、字距、行距皆變化自然,靈秀流美,疏密得體、揖讓分明、俯仰自如。筆法不再帶有鐘繇楷書中的古拙隸意,字形也由橫勢變?yōu)榭v勢,已是完全成熟的楷書之作?!妒小吩鲗懺诼楣{上,內(nèi)容是三國時魏國著名文學家曹植的《洛神賦》,但流傳到唐宋時已殘損,宋人根據(jù)所余的十三行真跡刻石,再以后真跡亡佚,遂以拓本流傳,被后人譽為“小楷之極則”。</p> <p class="ql-block">王獻之《洛神賦十三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獻之的草書學張芝,變父王羲之上下不相連之草為聯(lián)綿之草,往往一筆連貫數(shù)字,開創(chuàng)獨特面目,世稱“一筆書”。由于其書法豪邁,氣勢宏偉,故為世人所重,后世張旭、懷素一派的“狂草”,便是由王獻之草書衍展而來。傳世的王獻之草書墨跡最著名的有《鴨頭丸帖》、《中秋帖》等?!而嗩^丸帖》,行草,十五字,絹本,為唐人摹本。清代吳其貞在《書畫記》里對此帖推崇備至,認為:“(此帖)書法雅正,雄秀驚人,得天然妙趣,為無上神品也”。</p> <p class="ql-block">王獻之《鴨頭丸帖》</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被乾隆奉為至寶的《中秋帖》,更是王獻之的草書名作。但這件作品卻有許多疑點,首先,文章無法識讀?!爸星锊粡筒坏孟噙€為即甚省如何然勝人何慶等大軍”。區(qū)區(qū)22字,讓后世費盡猜測。明董其昌考證,《中秋帖》前還有“十二月割”等字,“慶等大軍”以后也還有文字,中也有其他字,應是王獻之真跡被裁割者。所以,《中秋帖》雖然也被稱《十二月帖》,但已不見“十二月”,它與《十二月帖》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作品。</p> <p class="ql-block">《十二月帖》如今只見拓本,它最早刻入南宋《寶晉齋法帖》。 寶晉齋是北宋米芾的齋號,因他收藏了東晉謝安和王羲之一門的書法而取名,其中就有《十二月帖》。此帖神采飛揚,連綿跌宕,米芾贊為“天下子敬第一帖”在他身后刻入了《寶晉齋法帖》,但其藝術性則遜于《中秋帖》。《十二月帖》雖比后來的《中秋帖》多了幾個字,但同樣難以判讀,盡管有唐褚遂良印, 但原作也應該是被“割裂”的響榻本。</p> <p class="ql-block">王獻之《十二月帖》</p> <p class="ql-block">唐太宗喜王羲之,在全國以重金收募,帶動了一項書法復制技藝一一響榻,就是在原作上蒙薄紙,以極細的線雙勾輪廓,然后填墨, 高妙者謂下真跡一等,但模糊字跡往往被舍棄。這樣可以說,米芾收藏的《十二月帖》已是割臨本,后來的《中秋帖》則又是在《十二月帖》的基礎上作了進一步的割臨。</p> <p class="ql-block">《中秋帖》的確神采飛揚,連綿跌宕。因為不是鉤填本,所以董其昌認定是王獻之真跡。墨跡本《中秋帖》雖然出于《十二月帖》,但用筆則大不相同,一豐肥,一瘦勁。清人吳異一口咬定《中秋帖》是米芾所臨:“書法古厚,墨彩氣韻鮮潤,但大似肥婢。雖非鉤填,此帖曾見于米氏《書史》,自為元章新臨無疑”。 他的觀點頗得學者們贊同。大書法家米芾是公認的書畫造假高手,他之所臨肯定最能得獻之意趣。但《中秋帖》與原本的《十二月帖》文字并不重合,屬于割臨。如果真是米芾所臨,那么他為何割臨,只能是千古之謎了。 董其昌在《中秋帖》后題跋中說:“米老嘗云,人得大令書,割剪一二字售諸好事者,以此古帖每不可讀,后人強為牽合,深可笑也”。此老莫不是以一帖“中秋”笑弄后人吧,其中就包括了這位董其昌。</p> <p class="ql-block">王獻之《鵝群帖》</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晉朝實行門閥制度,王、謝兩家是最大的世族,王獻之注定要為官。他最初出任州主簿、秘書郎,后轉(zhuǎn)任府丞。謝安自出仕便十分敬愛王獻之,請他擔任自己的長史。后謝安因功進拜侍中、 衛(wèi)將軍,王獻之仍擔任其長史。 不久,被授職建威將軍、吳興太守,征拜中書令,可謂官路亨通。這與他的駙馬身份有關一一他是新安公主司馬道福的丈夫。</p> <p class="ql-block">其實王獻之當駙馬之前已是有婦之夫,元配夫人是表姐郗道茂(舅父郗曇之女),青梅竹馬, 夫妻感情甚篤。但他卻偏偏被簡文帝司馬昱的女兒新安公主看中,簡文帝難逆愛女的心愿,一定要王獻之作自己的女婿,王獻之無奈,只好與妻子郗道茂離婚。簡文帝司馬昱是大軍閥桓溫扶植上臺的傀儡,本人是個玄學家,治政沒有魄力,在位僅8個月,然而就是這8個月決定了王獻之的結局。做了駙馬后,王獻之雖然仕途風光,書藝也扶搖直上,但是拋妻另娶的內(nèi)疚始終糾結在胸。王獻之43歲便過早地死去,與他所承受的心理壓力不無關系。</p><p class="ql-block">他曾給前妻寫過一封信,后來收在《淳化閣帖》里,就是有名的《奉對帖》。信是這樣寫的:</p> <p class="ql-block">王獻之《奉對帖》</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雖奉對積年,可以為盡日之歡, 常苦不盡觸額之暢。方欲與姊極當年之匹,以之偕老,豈謂乖別至此。諸懷悵塞實深,當復何由日夕見姊耶?俯仰悲咽,實無已已,唯當絕氣耳”。</p><p class="ql-block">這是一個與《孔雀東南飛》和陸游《釵頭鳳》同樣凄絕的故事。 古代中國,婦女地位低下,漢代之前,男子離棄妻子無需什么理由,通知女方娘家就行了。漢代以后,為了維護社會基礎單位的穩(wěn)定,規(guī)定了休妻(也稱出妻) 的七個條件,妻子觸及其中一條,才可被丈夫拋棄,否則便是無故拋妻,要依法判罪。</p> <p class="ql-block">“七出”最早見于漢代人輯錄的《大戴禮記》:無子、淫佚、不順父母、口舌(多嘴)、盜竊、 嫉妒、惡疾。配合“七出”,還有“三不去”的規(guī)定:無所歸(娘家無人)不去、與更三年喪(為公婆守孝三年)不去、先貧賤后富貴不去。唐、宋、元、明、清各朝都有內(nèi)容相同的法律規(guī)定。</p> <p class="ql-block">王獻之《新婦帖》(即《地黃湯帖))</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王獻之與郗道茂離婚屬于無故拋妻,只不過郗氏默默承受了這個結果而已,她愛丈夫,但畢竟帝命難違。實際上,王獻之完全可以把已有妻子作理由,推掉與公主的婚姻,但他卻沒有這樣做, 導致了終身的遺憾。王獻之愛他的公主妻子嗎?他在寫給友人詢問謝安之侄謝玄去留的《新婦帖》中,先寫了對妻子病況的擔憂,說明夫妻感情很深。但是在他自己病痛纏身請道士來主持祈禱時,道士問他一生有何過錯。王獻之說:“想不起別的事,只記得和郗家離過婚”。至死縈繞在他心頭的大事就是與發(fā)妻錯誤的離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書宗二王”,一一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在中國書法歷史上譜寫了光輝的篇章。王獻之有女,貴為皇后,但無子,否則誰知會不會有另一段“二王”的父子佳話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