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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的核桃樹

秋雨瀟瀟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當(dāng)夕陽西下的時候，聞到小區(qū)里晚歸的廚娘從他們家的廚房里釋放出來的核桃油的味道，我的鼻子大快朵頤的同時，思緒會飛到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記憶中有一個少年，無數(shù)次爬上家鄉(xiāng)的核桃樹，無數(shù)次拿石頭去打核桃，或用彈弓去打下熟透了的仍頑強(qiáng)地懸掛在枝頭的核桃。一棵棵核桃樹，承載了多少童年的記憶，記載了大山里的四季更替和無憂無慮的如水時光。</p> <p class="ql-block">　　在艱苦的歲月里，核桃可以幫助我們渡過清苦的日子。以前交通不發(fā)達(dá)，經(jīng)濟(jì)落后，一家農(nóng)戶一年只殺得起一頭年豬。如果當(dāng)年收成不好，沒有糧食喂豬，那這一頭年豬也是瘦弱的，豬油也沒有多少，一年的食用油就成問題了。如果哪家有幾棵好的核桃樹，榨核桃油，這一年的廚房里就隨時飄蕩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油味，油炸各種菜肴，最讓人難忘的是做油炸粑粑吃了。記得有一次，我在我家的門口玩耍，斜對面鄰居家有個小我?guī)讱q的男孩就拿了一塊油炸粑粑，跑到他家門口邊吃邊朝向我展示他的美食，說道：“羨慕不？我家里還有呢。”我暗自好笑：誰稀罕，我家照樣有核桃油，我家照樣經(jīng)常吃油炸粑粑。稀罕不稀罕人家的油炸粑粑暫且不論，我家有幾棵大核桃樹，我家照樣有核桃油是真的，我家照樣經(jīng)常吃油炸粑粑也是真的。單是我家屋子后的菜地里，就有四棵大核桃樹，為我們家供給著廚房里的菜油。當(dāng)時，這些核桃樹正年富力強(qiáng)，枝繁葉茂，強(qiáng)有力支持著一家人的生活。再加上父親是爬樹能手，可以幫助其他人家上樹打核桃，幫助別人的時候，人家給他一些核桃作為相應(yīng)的“報酬”；另一方面，他也是勞動好手，對田間地頭也熟悉，包產(chǎn)到戶分田的時候，首先考慮產(chǎn)量小但有加工空間的田地，地邊上有核桃樹更是首選，所以多少分到一些帶核桃樹的承包田。這種立體型經(jīng)濟(jì)結(jié)構(gòu)，也使我們不必去稀罕別人家的小孩視為珍寶的油炸粑粑。這使我在上學(xué)帶午飯或者假期放牧帶午飯時，可以有油炸粑粑等，生活質(zhì)量比別的孩子好一點。</p> <p class="ql-block">　　父親是村里的爬樹高手，他可以在樹上邊打核桃邊用煙斗抽旱煙。房子后面的核桃樹很是高大，只有善于爬樹的父親才能爬上去；核桃成熟季節(jié)，也只有父親才能打核桃。我要吃那些樹上的青核桃，倒是不用父親幫忙，因為樹上的枝丫會披掛在我們家的瓦面上，少時的我可以從屋頂很輕松地爬上核桃樹，要摘哪顆核桃就摘哪顆核桃。小時候的我，經(jīng)常在屋頂上走來走去的，甚至在樹枝間爬來爬去的，充分展示作為靈長類動物變種的天賦。秋季，我經(jīng)常爬樹摘核桃，看鳥兒從樹枝間飛過，看松鼠偷走我家的核桃，年年如是，歲歲如此。</p> <p class="ql-block">　　爬樹是小孩子的天性，但也有爬上去下不來的時候，只是當(dāng)時安全意識不是很強(qiáng)，也沒有聽說過誰家的孩子從樹上掉下來的例子，即使摔下來也好像并無大礙。核桃成熟季節(jié)，也是馬蜂繁盛的季節(jié)，馬蜂喜歡在核桃樹上筑窩，我們用石頭去打核桃時，也會不小心打到馬蜂窩，馬蜂是聰明的，他們會循著石頭的來路追趕孩子們，蟄到孩子們，讓孩子們深刻記憶惹馬蜂的下場，更不要說去捅馬蜂窩了。有一次我們一伙小頑童們用石頭去打一棵核桃樹上的馬蜂窩，蜂房被我們打掉一半，蜂群四散時，剛好有一個村里的婦女背著一捆柴從樹下路過，惹急了的蜂群把那個婦女蟄得滿臉開花的。冬季的核桃樹比較蕭條，偶爾還會有一兩顆孤零零的核桃倔強(qiáng)地掛在枝頭，引得我們用石頭或者用彈弓去打。你別說，那些核桃吃起來感覺還挺香的。春節(jié)期間，村民自發(fā)組織人員，找起來一種藤條編成大型的又粗又牢的繩索，拴在高大的核桃樹上作為秋千，是當(dāng)時時興的一種春節(jié)娛樂項目。說到蕩秋千，在我的記憶里，有些婦女蕩得好的，可以把秋千蹬得很高，秋千擺動的幅度很大，直接可以用腳去把核桃樹高處的枝丫扯下來。小小年紀(jì)的我，看著他們在高空玩，就像現(xiàn)在坐過山車一樣，唯一的安全保障是他們矯健有力的雙手，顯得很刺激。</p> <p class="ql-block">　　核桃成熟期，對于我們男孩子來說，還多了一項很有趣的娛樂項目，那就是玩賭核桃。一種是在地上挖開一個小碗口那么大小的小坑，參與的人員每人拿出相同數(shù)量的核桃（基本上是鐵核桃），所有核桃歸在一起。各人手中有一個大點的鐵核桃，作為母子，比別的核桃要大且硬。選一個點作為參與游戲的人站立的地方，這個點距那個小坑有兩三步遠(yuǎn)，在人與小坑之間劃一橫線，橫線距小坑保持一尺左右。首先決定游戲先后次序，站在那個點上，依次把自己手中的母子丟到小坑里去，丟進(jìn)坑里的優(yōu)先，依次根據(jù)誰的母子離小坑最近的距離來排位，沒有丟過線的最后。排名在第一次序的那個就把那些“公共”的核桃投丟到小坑里，有多少進(jìn)到坑里的就是屬于他個人的，他還可以用母子去打最合適的不進(jìn)洞的一個核桃，打中了那個也是他的，但是所有核桃都要過線。然后剩下的就由排序第二的那個人來投丟，如此重復(fù)，直到?jīng)]有公共核桃為止。還有一種玩法，也是把所有公共的核桃縱列排好，和游戲的人成一直線，還是確定一個點依次丟母子，但是丟子的人離排好的“核桃隊列”要遠(yuǎn)一些，約三四米遠(yuǎn)，看誰的母子離排頭最近來決定誰先打，按照排序先后依次用手中的母子去打那些隊列里的核桃。這里分三種：一種是打到哪顆就是把哪顆作為己有；另一種是打到哪顆就拿走那顆和之后的所有核桃，這種玩法鼓勵選手力求打到排頭兵（第一顆）；還有一種是干脆只豎立起一個，其他的全部堆在旁邊，只要打到那顆豎立著的，就可以拿走全部核桃。核桃成熟季節(jié)之后，九月十月甚至十一月，延續(xù)幾個月我們的課余時間就玩這個游戲。后來，隨著秋天走向蕭索，萬物衰退，不知道是沒有地方撿核桃，還是核桃過分集中了（有的手里沒有了核桃），還是沒有了季節(jié)性的興趣，到十一月下旬就沒有人玩了。我記得年成好的時候，每年都能贏一籮筐的核桃，我像松鼠一樣把他們珍藏起來，等到春末夏初白天越來越悠長的日子里，課間就磕打那些珍藏的鐵核桃，很耐心地挖那些核桃仁吃，感覺很美味，也似乎打發(fā)了整個無聊的日頭。</p> <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玩核桃的照樣有，但是大部分玩養(yǎng)生。把造型比較美觀的兩個核桃拿在手里把玩，玩到油光可鑒為止，關(guān)于這些玩法，我不怎么了解，但是可能也起到舒筋活血的作用。我們記得小時候玩核桃時常被我們用作“母子”的有兩棵鐵核桃樹，一棵“母子樹”結(jié)的核桃是稍微橢圓形的，總體體積也較一般的核桃大一倍；另一棵“母子樹”結(jié)的核桃是圓形的，體積也比其他核桃大好多，但比別一棵“母子樹”結(jié)的核桃稍微小一些，我感覺硬度倒是圓形的那棵硬。現(xiàn)在玩核桃的人多起來以后，有些人覺得那棵圓形鐵核桃造型更規(guī)整，就去收集了那棵樹上的核桃，但我覺得那棵樹齡已經(jīng)老，核桃的大小遠(yuǎn)沒有以前大了。近幾年，聽說有些造型好的核桃樹整棵樹直接被玩家買下了。核桃成熟時節(jié)，原先的“主人家”在自己家的長了那棵核桃樹的田間地頭走過路過，看到有核桃掉在地里，也不能去撿了，人家在樹上按了攝像頭，一旦你撿了“自己家”的核桃，人家就馬上會打電話給你，叫你付費給人家。世易時移，許多事物的演變是我們曾經(jīng)不能料到的。</p> <p class="ql-block">　　回過頭來說說我家屋后的四棵大核桃樹吧。前幾年村里丟棄垃圾不規(guī)范，因為家里長期沒有人，有些附近的農(nóng)戶圖方便把垃圾專門丟棄到我家的地里，大部分垃圾堆在核桃樹附近，燒垃圾的人也可能直接就點火了事，結(jié)果把一棵（我估計樹齡最大的）燒死了。在修村村通公路時，又有一棵被水泥地皮封死了，缺水而亡了。只剩下另外兩棵還活著，仍然舒張著粗壯有力的枝干，搖曳著濃密輕柔的枝葉，為茶余飯后來這里納涼的村民們提供著庇蔭。想到它們曾經(jīng)是那樣的年輕，曾經(jīng)有多少人在它們的注視下奔忙著大山里的歲月，演繹著大山里的人生。曾經(jīng)有多少人在炎熱的夏天坐在這些核桃樹下乘涼，姑娘們摘下一片核桃葉子，湊在嘴邊吹出一曲曲悠揚(yáng)而深情的民謠；小伙們在此熱聊張家的大姐如何好看李家的妹子如何勤快……那四棵核桃樹，它們執(zhí)著守望，擋住了猛烈的風(fēng)雨，使我們幾家的瓦片不被西風(fēng)卷走；它們靜立百年，聆聽過一代又一代的村民那歡快的歌聲，聆聽過多少年輕人的柔情的呢喃夜語。它們就這樣一直挺立在這里，迎來了山外的女子嫁到我們村，又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村里出嫁的新娘。它們見證了我的孩提時光、我的童年歲月、我的青春年華。每次出門讀書或者放假回家，我總能感覺到它們在跟我揮手送別或深情遙望。他們，只有它們，細(xì)數(shù)著我的每一個腳印，看著我的成長。但它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老了，有兩棵已經(jīng)死了，它們看過多少人的生離死別，但是自己也總歸逃不過生命的消亡。還有兩棵活著，還是有人來樹下納涼，拉家常。這些人大多是老年人或者是在變老路上的人?；乩霞业臅r候，遠(yuǎn)遠(yuǎn)看到核桃樹，使我倍感親切；看到樹下納涼的村里人，更使我倍感親切。</p> <p class="ql-block">　　但是，和樹下乘涼拉家常的村里人一樣，這兩棵樹也日漸變老了，顯現(xiàn)出一些老化的跡象?？葜∪~不斷產(chǎn)生，那些曾經(jīng)在刮風(fēng)下雨的日子里為我們擋風(fēng)遮雨的枝干，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枯死腐敗了。不斷有樹枝被風(fēng)雨無情地打落下來，還有高壓線從枯枝敗葉間穿過，這些樹反而存在著安全隱患。最終，我向政府部門提出了排除安全隱患的申請。電力公司的工作人員統(tǒng)一排查處理安全隱患時，幫我們家砍掉了那兩棵枯死的大核桃樹，在老家的親戚建議把一棵靠近公路和村子的活著的核桃樹也砍了，理由是已經(jīng)嚴(yán)重缺水了，早晚會死掉，到時候再申請幫忙排除安全隱患就難了，人家又得準(zhǔn)備一次，又得停電一次，可能就沒有人幫我們處理這些安全隱患了?？墒?，那棵樹還活得好好的?。∥耶?dāng)時很糾結(jié)，栽活了幾十年的老樹呢，它首先是我整個的家園記憶，它曾靜默地閱讀著我的生命歷程，不憂也不怨，包容了我所有的喜怒哀樂，給我?guī)碡毢畾q月里的零食滿足，為我遮蓋炎熱烈日的傷害，為我阻擋嚴(yán)冬臘月的獵獵西風(fēng)。但是，就像以前枯死的樹木一樣，如果其他樹也枯死了，到時候真的又得麻煩人家了。所以，我只能請他們把那棵活著的核桃樹也給砍了。每一棵核桃樹的枯死，砍倒，就像記憶的書本當(dāng)中飄落的書簽，將漸漸地從我們的記憶里飄零，也如我們離家的游子，漸漸地從家園剝離。</p> <p class="ql-block">　　我悵想：終有一天，我再回故鄉(xiāng)，那里，將空空如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