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纏纏綿綿的秋雨如扯不斷的銀絲，將大湖灘的天與水織成一片朦朧。湖中央的白鷺縮著修長脖頸，或低頭扎水覓食，或單腿佇立理羽。我的到來，仿佛只是落了粒無足輕重的塵埃，它們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我忽然羨慕這份自在，羨慕它們?nèi)怀两谧约旱氖澜缋?，無牽無掛——這份安寧，恰是那晚爭吵后，我最渴求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 順著堤壩慢慢踱步，視線越過灘邊的蘆葦蕩，便是那片六百畝的糧田。此時秋意正酣，沉甸甸的玉米棒將稈子壓得彎下了腰，金黃中摻著些許未褪盡的青綠，在秋雨中泛著溫潤的光?；貞浂溉环浚盒r候跟著父母來田里收麥，姊妹們追在揮鐮的父親身后，母親則在一旁捆扎麥垛，陽光曬得人渾身暖烘烘，連風(fēng)里都飄著麥粒的清香。可如今，田埂還在，莊稼依舊飽滿，那些熟悉的身影卻再也尋不到了。</p> <p class="ql-block"> 視線慢慢移向西北，西山隱在濃沉雨霧里，只剩模糊的虛影，山腳下那片小小的墳塋卻格外清晰——那是父母安睡的凈土。那場不愉快像顆石子砸進(jìn)心湖，攪得這些年的家庭瑣事、失親后的茫然空落齊齊涌上來。冷雨夾著秋風(fēng)打在臉上，涼意沁骨，胸口卻燒著一團(tuán)滾燙的火氣，憋悶的熱氣漫了上來，讓人慌得手足無措。</p> <p class="ql-block"> 憋在心里的情緒終于撐到了盡頭。我將雙手?jǐn)n在嘴邊，深吸一口氣，昂起脖頸，一聲嘶啞的怒吼陡然撕開喉嚨，在空曠的湖灘上炸開，又被風(fēng)卷著，飛向湖面，掃過糧田，最后消散在西山腳下的寂靜中。吼聲里裹著這些年的壓抑、孤獨(dú)、對父母的思念，還有夜里糾葛之后的委屈，似決堤的洪水，一發(fā)不可收拾。</p> <p class="ql-block"> 白鷺被這驟然的聲響驚得振翅而起，雪白的羽翼劃破朦朧雨簾，從湖面騰空而起，排成一列漸漸遠(yuǎn)去。我望著那抹漸淡的白，喉嚨干得發(fā)緊發(fā)疼，淚水混著雨珠簌簌滾落，砸進(jìn)濕潤的泥土里，瞬間便消融無痕。一場怒吼泄盡郁氣，壓在心上的巨石忽然輕了不少，風(fēng)依舊帶著涼意，雨依舊綿密如絲，而胸口那股火燒似的憋悶，正緩緩?fù)嗜ァ?lt;/p> <p class="ql-block"> 我靜靜站在堤壩上，望著眼前的湖、田與山，久久未動。秋雨還在下著，掃去了空氣中的浮塵，也似洗去了心里的幾分郁結(jié)。或許，父母就在西山腳下望著我，望著這片他們曾耕耘過的土地，望著我們姊妹和睦，好好生活。風(fēng)又吹了過來，帶著玉米粒的清香，我輕輕吸了吸鼻子，轉(zhuǎn)身往回走——人生道路漫長，如西山隱在霧中的輪廓，看不清盡頭，卻也藏著暖意。那些思念與委屈收進(jìn)心底，伴著秋雨的余溫、玉米的清香，日子便要這般，靜靜挨著時光，接著往下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