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散文《九月九》</p><p class="ql-block">文/杜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九月九了。這日子，原是悄悄地來的，像一枚極輕的葉子，落在心湖上，只漾開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天，是那種洗過的、干干凈凈的藍，高高的，遠遠的，仿佛能聽見那空曠里傳來清冽的回響。風里早已沒了初秋的黏膩，是涼涼的，爽爽的，帶著枯草與干凈陽光混合的氣息，拂在臉上，像最柔軟的綢緞。這個節(jié)日是與別的節(jié)氣不同的，它沒有清明那化不開的雨絲與哀愁，也沒有中秋那圓滿到極致的喧囂。它是清淺的，安靜的，像一盅溫過的、淡淡的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走到書桌前，那上面還攤著前幾日胡亂寫畫的紙箋。墨跡已經(jīng)干了，深深淺淺地暈開，像一些模糊的心事。我忽然覺得，這些字句都是多余的，是負累。于是便伸手，將那一頁頁的紙，輕輕地揉了，又緩緩地撫平，仿佛是要把那上面的墨印，連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并清了去。歲月留下的痕跡，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總以為刻骨銘心，其實年深日久，也就淡了，淺了，像舊綢緞上褪色的花樣，只剩下一個依稀的輪廓，惹人悵惘，卻又無從追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樣的午后，是頂適合一個人安靜的。我便倚在窗前，讓身子深深地陷進柔軟的椅子里，算是“倚在時光深處”了罷。窗子開著小小的一縫，容那一點點的秋涼溜進來，與我作伴。眼光懶懶地放出去，便看見院中那幾株老銀杏。夏日里蓊蓊郁郁的、潑天似的綠，不知何時，已悄悄地轉成了淺淺的檸檬黃，又漸漸染上些橘色的調(diào)子。陽光斜斜地穿過，每一片葉子都變得透明起來，像一只只精巧的金箔鈴鐺，風一過，便簌簌地，仿佛有細碎的聲響。那是一種驚心動魄的黃，不張揚，卻有著沉淀了一整個春夏的力量。我追逐著那一抹在光里跳躍的金黃，心里竟也生出些細微的暖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溫暖，是邂逅得來的。不期然地，撞個滿懷。它不在別處，就在這光與影的交錯里，在這葉與風的絮語里。古人說，“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這原是不錯的?？晌业乃寄?，卻并不黏稠，只是淡淡的，像天邊那縷若有若無的云。它引著我，去想一些很遠的事，很遠的人。想起童年時，外婆總在這天清早，將茱萸的枝條輕輕地插在我的衣襟上，那辛烈的香氣，至今仿佛還能聞到。想起舊日的友人，此刻是否也正登高遠眺，看著同樣的天高云淡？這些遇見，無論是人是事，都成了生命書卷里一頁頁珍重的插圖，被我悄悄地珍藏了起來。往后的風霜雨雪，怕是都要靠著這點珍藏的暖意來抵御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眼前的景致，便是一幅活了的畫作。有花開，自然也有葉落。幾片梧桐的闊葉，受不住風的邀請，便從枝頭旋旋地、依依不舍地落下來，姿態(tài)從容而優(yōu)雅。它們并不哀傷，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場盛大的儀式，要回歸泥土里去。這便是一年的轉換，流年暗換，原是這般靜悄悄的事。春的萌發(fā)，夏的滋蔓，秋的沉靜，冬的肅穆，都在這開與落之間，無聲地演繹著。我只是一個安靜的看客，看著時光這偉大的匠人，如何不急不緩地，改換著大地的容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忽然便想起了王摩詰的詩，那真是寫盡了這節(jié)日的骨血：</p><p class="ql-block">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p><p class="ql-block">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p><p class="ql-block">詩里的悵惘，是深的，濃的。而我此刻的心境，卻似乎要更淡泊一些。我所少的，或許并非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一種少年時過節(jié)的心氣兒，那種呼朋引伴、意氣風發(fā)的熱鬧。但這份“少”，也并不讓我感到怎樣的缺失了。清淺，便清淺地處之；安靜，便安靜地享受。這或許就是歲月給予的另一份饋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色漸漸地向晚了。那一抹金黃，在夕陽的渲染下，愈發(fā)地濃烈，像一盅醇厚的酒，潑灑在天際。溫暖，便在這酒意里，漸漸地沉淀到心底。我依舊倚著時光的窗欞，看流年轉換，看這九月九，靜靜地來，又將要靜靜地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農(nóng)歷二零二五年九月九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