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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一甲子,再見劉桂蓮

諸行是常

<p class="ql-block">  赤日炎炎,秋暑正酷。這天下午突然接到妹妹的電話,說 “有劉桂蓮的電話了?!?這真是一個驚喜,急忙問 “咋回事?” 而腦子里早已浮出小時候劉桂蓮的身影和種種往事。 </p><p class="ql-block"> 都說人生如戲,可是有的時候人生比戲還要精彩離奇。 </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在蔚縣,生長在宣化,成熟于永嘉楓林。然而,對于我來說,蔚縣只是一個出生地的概念,我的記憶是從宣化開始的。</p> <h5><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宣化:,號稱“京西第一府”,九邊重鎮(zhèn),炮兵搖籃,二人臺、朝陽樓美食與柳川河風(fēng)光,盡顯古城底蘊(yùn)。去宣化旅游,可以觀看許多古建筑。</span></h5> <p class="ql-block"> 在宣化,記得兩個住處,一個是解放路口破敗的馬廄,那時父親以給人家送煤球?yàn)樯?;另一個是九天廟,父親在房產(chǎn)管理處工作。在宣化的時間總共只有五六年,卻占據(jù)了我記憶的很大一部分??梢?,時間的流逝速度似乎并不均等 —— 幼年的時光總比成年時漫長,苦難的日子也比歡愉時光更悠長。那時候我們的家很動蕩,單從大哥小名叫 “燕兒”、二哥小名叫 “越兒”,而我又出生在蔚縣,就能看出端倪。據(jù)母親說,自大哥出生到在宣化定居,短短的十來年,搬家的次數(shù)就有八九次。 </p> <h5><font color="#167efb">我在宣化的記憶,大部分來自九天廟?,F(xiàn)在九天廟不見了,網(wǎng)上搜了一張九天王母廟的圖片,覺得有點(diǎn)像,貼在這里給讀者一點(diǎn)想象空間。</font></h5> <p class="ql-block">  劉桂蓮是我的同學(xué)。上二年級的時候,正趕上“四清”運(yùn)動,父親三天兩要到街道匯報思想。一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結(jié)束的鈴聲響過以后,班主任點(diǎn)了幾個同學(xué)的名字,說晚上六點(diǎn)鐘到母校(和平街小學(xué))學(xué)習(xí)。被點(diǎn)名的同學(xué)相互對望,發(fā)現(xiàn)有一個共同之處 —— 都是教友,于是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放學(xué)以后,我正忐忑地走在路上,忽然一個悅耳的聲音在喚我的名字。回頭一看,原來是劉桂蓮。她白白凈凈,年齡比我大,個子比我高,梳著兩只八字辮,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她家住在九天廟東墻外那條小胡同。 “晚上你先到我家,我們一塊走?!?聽劉桂蓮這么說,我忽然覺得膽子大了許多,心情也輕松了起來。</p> <p class="ql-block">  劉桂蓮見我來了非常開心,她對 “學(xué)習(xí)” 的事沒怎么上心,倒和我說了許多種菜的事情,讓我覺得很新鮮。她很會說話,聽她聊天,我心里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愉悅。 </p> <p class="ql-block">  到了母校,我們集中在一個教室。來了兩個老師,一個坐下,一個站著,給我們講了許多破除封建迷信的道理,然后讓我們每個人發(fā)言。我的心一下子又緊張起來。眼看就要輪到我了,心里正打鼓:這可咋辦?該說什么呢?這時,劉桂蓮忽然舉起了小手。得到老師允許后,她站起來說:“老師啊,您說的太對了,可俺也不知道,俺家咋就信 天主了?不過俺娘俺爹對俺那么好,俺也不敢說他們的不是啊。要不老師您去和俺爹俺娘說說,讓他們別信了?” 聽劉桂蓮這么一說,原本沉悶的教室一下子就活了。好多同學(xué)跟著接嘴:“就是呀,老師,您也和俺爹說說!” 一陣七嘴八舌之后,結(jié)束的時間到了。就聽老師說:“好了,好了,今天同學(xué)們的表現(xiàn)都很好,以后希望同學(xué)們繼續(xù)提高覺悟,共同幫助爸爸媽媽改變思想,好不好啊?”于是在同學(xué)們的一片 “好”聲中,這次學(xué)習(xí)結(jié)束了。</p> <h5><font color="#167efb">記得當(dāng)年和平街小學(xué)的教室和這個差不多。</font></h5> <p class="ql-block">  從這天起,我和劉桂蓮就更親密了。我常去她家玩,她父母總在忙著整理從地里收回來的蔬菜,我一邊幫些小忙,一邊聽劉桂蓮說話。夏日的晚上,她還會約我在她家院子里看星星、講故事。 </p><p class="ql-block">  一天下午,我無聊地在和平街瞎逛,忽然來了兩位學(xué)長。不知怎么,他們看我不順眼,嘴里罵罵咧咧,不斷挑釁—— 我明白,他們是想和我干架。顯然,無論是嘴上還是手上,我都不占優(yōu)勢。正在進(jìn)退兩難,忽然聽見了劉桂蓮的聲音:“噯,你們在干嗎呀?好啊吳勝德,前天張亦林他爹的鳥籠子讓人打開了,就是你干的吧?以為我不知道啊,我還沒告訴張亦林呢,現(xiàn)在又來惹事?”吳勝德把眼一瞪,急著辯解:“誰放跑他家的鳥了?你可別瞎說!你要是瞎說,小心我揍你!”話雖這么說,他還是拉著另一位學(xué)長一溜煙跑了。 </p><p class="ql-block"> 許多年以后,我已經(jīng)忘了宣化所有同學(xué)的名字,唯獨(dú)劉桂蓮深深烙在我的心底。每當(dāng)想起 “劉桂蓮” 這三個字,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她的笑臉和那口白牙。夜深人靜時,我常常會想:如果當(dāng)年沒有離開宣化,如果能和劉桂蓮一起長大,我會不會愛上她?會不會向她求婚?如果真的和她結(jié)婚了,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p> 正在胡思亂想,耳邊傳來妹妹的聲音。聽妹妹說完,我大致明白了原委:楓林的老鄰居建法,曾在新疆生活了十幾年,他的女兒珍珍在新疆讀書,大學(xué)畢業(yè)后去修女院呆了三年,因健康問題沒能立終身愿。后來珍珍認(rèn)識了一位教友,最近剛剛結(jié)婚。巧的是,這位教友是宣化人,珍珍便跟著他去了宣化,竟然認(rèn)識了劉桂蓮的小姑子,繼而也認(rèn)識了劉桂蓮。 <h5><font color="#167efb">與珍珍夫婦合影(右邊兩位)</font></h5> 有次嘮嗑,劉桂蓮聽說珍珍是浙江人,就問認(rèn)不認(rèn)識我們 —— 誰能想到,我們竟是楓林的老鄰居! 我們原本住在宣化,歷盡坎坷才回到楓林;珍珍原本是楓林人,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去了宣化,還是教友這層關(guān)系把我們聯(lián)系到一起。當(dāng)年在楓林,我們居無定所,七十年代買了建法院子里的兩間屋基,蓋了房子,才和他家成了鄰居。楓林的教友本就不多,我家偏偏和建法家湊到了一起,這種巧中之巧,實(shí)在沒法解釋,難怪大家都說,是“主”的安排。 我記下了劉桂蓮的電話號碼,立刻就撥了過去。六十年了,時空穿越了一個甲子,不知昔日那個梳著八字辮的女孩,如今變成了什么模樣。手機(jī)里傳來一個女聲,音量很大,卻十分陌生 —— 時空仿佛把我們徹底撕裂,我甚至覺得,這電話像是打到了另外一個星球,原本激動的心,忽然多了幾分惶恐。 直到說起往事,一件件、一樁樁,幽遠(yuǎn)的回憶才慢慢把我們重新拉到一起,那些感人的片段,漸漸溫潤了彼此的心。<div>  聊天中得知,她有一兒一女,都已成家多年,如今連孫子、外孫都有了。她有這樣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讓我打心底里感到欣慰。想來她平時外出不多,我當(dāng)即就說一定要去看她,她在電話那頭高興地直喊:“來吧,來吧!” </div> 我和家人商議,為了避開人流高峰,決定國慶節(jié)后出發(fā)。10月10日,我和小妹還有三哥一家,共五人分頭趕路,在杭州會合轉(zhuǎn)乘,11 日下午到達(dá)張家口,當(dāng)天晚上趕到宣化,約好次日去看劉桂蓮。<div>  從劉桂蓮發(fā)來的定位知道,她家住在小柳巷,離我們下榻的酒店不遠(yuǎn)。12日上午 9 點(diǎn),我們到了小柳巷口,老遠(yuǎn)就看見劉桂蓮在等我們。六十年的時空,瞬間縮到咫尺;六十年的離別,讓彼此唏噓而又急切。她足有一米七的個子,頭發(fā)早已花白,身段依舊修長,只是走路略顯蹣跚。問起緣由,才知道前不久摔傷了右腿。</div> <h5><font color="#167efb">劉桂蓮住在小柳巷里面,這個小柳巷口,就是我們小時候玩耍的中心地帶,只是如今完全改變了模樣。</font></h5> <h5><font color="#167efb">這就是小柳巷,當(dāng)年只是一條土巷,劉桂蓮家就在這個小柳巷右邊里面。</font></h5> 跟著劉桂蓮左彎右拐,我們來到一幢三層樓房,院子地面正在施工,好象要做硬化路面。她家住在二樓,推開門,首先見到的是她丈夫 —— 一位個子比她還高,腰板依然挺直,皮膚黝黑,話不多,十分憨厚的漢子??吹贸觯@個家里,多半是劉桂蓮拿主意。她家是兩居室,有八九十平米,裝修和擺設(shè)略顯簡陋。我想,除了經(jīng)濟(jì)條件以外,或許也有河北與浙江對居住環(huán)境的理解和要求不同的緣故。 <h5><font color="#167efb">與劉桂蓮夫婦合影,前面坐著的就是劉桂蓮夫婦。</font></h5> 坐下后,我們聊起這六十年各自的人生,聊起宣化的變化,滿心都是感慨。 坐了一會兒,我提議讓她帶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 我太想知道九天廟的舊址在哪兒了,還有那條通往和平街小學(xué)的小巷子。<div>  沒走多久,劉桂蓮就帶我們來到一條通往宣府大街的小路,名叫 “香巷”。她說:“這就是當(dāng)年咱們?nèi)ズ推浇中W(xué)的那條小胡同?!苯又?,她指了指路邊的小區(qū):“這里原來就是九天廟。”我立刻翻出兒時的記憶,和眼前的場景對比 —— 她說的果然沒錯,只是這條路比原來的巷子寬了些,從幾處殘留的老房子上,依稀還能勾勒出這一帶舊時的模樣。我仔細(xì)看了看,九天廟原址上建的小區(qū)叫 “香巷 1 號院”,差一點(diǎn)被我念成“香港1號”,看樣子,這房子起碼已有三十多年了,也就是說,上世紀(jì)九十年代九天廟就被拆了。 六十年,宣化早已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上О。盘鞆R這幢古建筑,再也見不到了。</div> <h5><font color="#167efb">昔日通往和平街小學(xué)的胡同,現(xiàn)在是這樣一條巷子。</font></h5> <h5><font color="#167efb">原來的九天廟,現(xiàn)在建成了香巷1號院。</font></h5> 回到劉桂蓮家,她執(zhí)意要留我們吃飯,還聯(lián)系了兒子和女兒,想讓他們都過來??墒沁@天恰逢周末,孩子們帶著孫輩去郊外玩耍了,這讓她有些遺憾,只好從相冊里翻出孩子們的照片給我看。之后,她親自下廚做肉餡包子。第一籠出鍋,包子皮有點(diǎn)黃 —— 應(yīng)該來是堿放多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說要重做,我連忙攔住,滿心都是感激,哪能再讓她勞累?我們幾人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其實(shí)味道一點(diǎn)兒也不差。 <div>  要走的時候,劉桂蓮很不高興。她打開冰箱,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塞著各種肉;又推開廚房窗戶,讓我們看晾架上晾著的各種蔬菜:“你們大老遠(yuǎn)來,我還以為你們會住幾天,都給你們準(zhǔn)備了好多吃的,怎么這就要走?”我笑著說:“這次主要是來認(rèn)個門、識個路,以后肯定還會來,到時候你可別嫌我們煩?!?lt;/div> <h5><font color="#167efb">劉桂蓮的兒子和女兒</font></h5> <h5><font color="#167efb">劉桂蓮的女兒和外孫女</font></h5> 劉桂蓮見我們執(zhí)意要走,就拿出好多特產(chǎn)讓我們帶走??墒俏覀兾迦艘慌_車,實(shí)在裝不下東西。最后她拿出幾只袋子,裝了幾袋莜面,一定讓們拿著。小時候我經(jīng)常吃攸面,因?yàn)樨嫠愦旨Z,捱餓,母親用白面跟人家換攸面,能讓孩子們少捱餓??墒沁@東西南方真沒有,如今到成了稀罕物。<div>  劉桂蓮送我們到樓下,看著她滿頭花發(fā)和不太利索的雙腿,我不讓她再送了,就在門口依依惜別。面對她的惋惜,我一再保證:“以后一定再來看你!”<br><br><br></div> 2025.10.31日于路橋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