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成都耍,雙流區(qū)彭鎮(zhèn)的老茶館是萬萬不能錯過的 —— 那股子從木梁縫里、茶碗沿上冒出來的煙火氣,能把時光都泡得慢悠悠的。去年夏天,彭宗強同學第一次來這兒,拍了組光膀子老人喝茶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瞇著眼抿茶,茶桌上的蓋碗擺得齊整,老墻皮在陽光下泛著暖光,一看就滿是故事,后來這組照片還被好些人存著當屏保呢。 今兒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彭同學就約上了從南京來的客人單國軍、金志云兩位老師,還有李偉和我,把車塞得滿滿當當。王仁東開著他的車,車里還坐著他的家人——王俊和彭宗英。一路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在聊一會兒到茶館要喝什么茶、拍什么景。沒過多久,就看到彭鎮(zhèn)的輪廓了。 剛到茶館門口,就被那股子老味道勾住了腳。白楊樹底下掛著塊白布黑字的招牌,長方形的框子鑲著紅邊,“觀音閣” 三個大字橫寫在上面,豎邊還綴著 “百年老茶館”,風一吹,招牌晃悠悠的,像是在跟我們打招呼。茶館是木質(zhì)框架的瓦房,房梁上的木紋都被歲月磨得發(fā)亮,門口擺著一溜竹桌子竹椅子,竹椅的扶手被人摸得光滑滑的,有些地方還泛著包漿。三五成群的老人圍坐在桌旁,手里端著蓋碗茶,蓋子 “叮叮當” 地磕著碗沿,聊起天來嗓門洪亮,從隔壁李家的孫娃子考上大學,說到早年趕場的趣事,笑得皺紋都擠在了一塊兒,那股自在勁兒,看得人都想湊過去坐下來喝一杯。 茶館門口用木板定制高于地面10公分左右,抬腳往里走,才發(fā)現(xiàn)屋里比屋外矮了小半截,得往下邁一級臺階。<br><br>木梁撐起的老房子,在歲月里微微有些傾斜,墻皮斑駁得像老人臉上的皺紋,卻穩(wěn)穩(wěn)托著一屋的熱鬧。進門右邊是個鏤空的木架子,格子里掛著些老物件—— 布滿灰塵的草帽、編得緊實的草鞋、金燦燦的包谷棒子,還有幾串扎好的粽子,看著就像把老時光都掛在了上面。左邊墻上貼滿了照片,有茶館早年的模樣,有茶客喝茶的瞬間,還有些黑白老照片,邊角都卷了邊,卻透著一股子親切。再往里走,靠左的位置擺著個長桌子,上面密密麻麻疊滿了蓋碗茶杯,白瓷碗、藍花蓋,看著就規(guī)整。旁邊的蜂窩煤爐子上,放著個被煙熏得烏黑的鋁制茶壺,壺嘴里冒著裊裊水汽,“咕嘟咕嘟” 地響著,熱氣混著茶香往鼻子里鉆。 左墻面中央,掛著一幅毛主席畫像,邊角雖然有些卷翹,可紅色的光芒依舊鮮亮,透著當年的莊重。畫像旁邊,墻角掛著串紅通通的干辣椒,還有幾掛黃澄澄的玉米棒,紅的紅、黃的黃,跟畫像襯在一起,倒成了時光最好的注腳。對面的墻面上,用紅漆寫著“毛主席指引我們” 幾個大字,雖然有些陳舊,還蒙了層薄灰,可在屋頂圓形罩燈的光線下,依舊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子就把人拉回了那個年代。<br><br> 腳下的土地更是有講究,坑坑洼洼的,卻被踩出了包漿,每一步踩上去都軟軟的,像是踏在歲月的褶皺里。灶臺周圍的地面,因為常年堆著炭灰,又被人踩來踩去,比別的地方高出了寸許,形成了一圈淺淺的“埂子”?!袄匣⒃睢?上臥著幾只鋁壺,壺身被熏得發(fā)黑,灶膛里的蜂窩煤燒得紅通通的,映得壺底也泛著紅光。壺嘴冒出的水汽裊裊升空,混著蓋碗茶的清香,在屋里慢慢散開,連空氣都變得甜甜的。<br><br><br><br> 竹制茶桌上,擺著個搪瓷溫水瓶,外殼上磕出了好幾道白印,瓶身上的紅漆字都快磨沒了,卻依舊好用。旁邊的蓋碗茶,蓋子斜斜地倚在碗沿上,淺褐色的茶湯透亮透亮的,茶葉在碗底舒展開來。端起來喝一口,茉莉花香在舌尖散開,即便喝到最后一口,那股子清香還留在嘴里,讓人忍不住咂咂嘴。<br><br>右邊墻上畫著三四幅工農(nóng)兵畫像,穿著軍裝、戴著軍帽,眼神堅定,看著畫像,仿佛能聽見當年的口號聲,一下子就回到了那個熱血沸騰的時代。<br><br><br><br> 在西北角擺放著一把老竹椅,上面端坐著一位老者。他頭上戴著一頂紅色的圓形小帽,身著一件暗紅色的長袍,銀白的胡須垂至胸前,微風輕拂,胡須便輕輕晃動。他手中握著一根造型獨特的龍形煙桿,十分引人注目——那竹制的桿身泛著紅潤的包漿,上面有幾道細密的裂紋,卻絲毫不漏氣。煙鍋和煙嘴處包裹著厚厚的銅,銅上刻有精美的龍紋,在光線的映照下,隱約可見紋路流轉(zhuǎn)。老者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煙,煙霧從龍形煙嘴里裊裊升起,恰好遇上從天窗透進來的光柱,在光里劃出一道柔和的弧線。隨后,他輕輕吐出煙圈,目光落在不遠處正聊天的老伙計身上,眼神中滿是平和。這時,一位剛結(jié)識的自貢老帥哥穿著馬甲,拉著老者接連拍了好幾張照片。 茶館里還來了不少攝影師,扛著相機東瞅西看,鏡頭一會兒對準灶前添煤的伙計,一會兒又聚焦在老者手中的煙桿上,連竹椅上的紋路、地面的坑洼都不愿放過。有個攝影師蹲在地上,調(diào)整了半天角度,就為了捕捉陽光透過窗欞灑在茶碗上的瞬間;還有人搬了個小板凳坐在角落,靜靜等候,就想拍下水汽漫過毛主席畫像的朦朧景致,都想把這快要流逝的舊時光,牢牢定格在膠片里。<br><br>沒多久,門口又熱鬧起來,進來個外國美女,金發(fā)碧眼,背著個雙肩包,一進門就掏出手機“咔嚓咔嚓” 拍個不停,一會兒拍墻上的老照片,一會兒拍老人喝茶的模樣,嘴里還不停念叨著 “so beautiful”,引得旁邊的茶客都笑著看她。 “張幺爺,昨兒你說的評書,后來那武將打贏沒???” 一個穿藍布衫的老人,磕了磕手里的煙鍋,煙鍋里的煙灰簌簌往下掉,他這一問,周圍的人都停下了話頭,等著張幺爺回話。張幺爺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開口:“別急啊,聽我慢慢說……” 話音剛落,就引得一陣哄笑,茶館里的氣氛更熱鬧了。老茶客們圍坐在一起閑聊,話題一會兒跳到當年下地干活的苦日子,一會兒又轉(zhuǎn)到如今城里的高樓大廈,聲音混著水壺的 “咕嘟” 聲、煙桿的磕碰聲,還有蓋碗茶的碰撞聲,成了茶館獨有的交響樂。有個??鸵鹕黼x席,臨走前把茶蓋反扣在碗上,這是茶館不成文的規(guī)矩 —— 意思是 “我還回來喝”,老茶客們都心照不宣,沒人會動他的茶碗。 彭同學看著這熱鬧景象,也來了興致。正好瞧見個師傅坐在角落,穿著件灰色馬甲,長頭發(fā)往后扎成個小辮,左眼睛上還戴著個銀色的頭燈,正給人掏耳朵呢。彭同學湊過去,笑著說:“師傅,也給我掏掏唄,嘗嘗這老成都的手藝!” 師傅爽快地答應(yīng)了,拿出一套小巧的工具,頭燈一開,細細的掏耳勺在燈光下泛著光。彭同學坐在竹椅上,瞇著眼,一會兒皺皺眉頭,一會兒又咧開嘴笑,掏完后還咂咂嘴:“舒服!比在城里人民公園掏得還得勁!” <br>沒過多久,茶館對面“太難吃”餐館的老板徐艷也來了。她手里提著記錄本,徑直走到彭同學面前,認真聆聽彭同學點她家的拿手菜。不一會兒,她家的服務(wù)員就端著香氣撲鼻的飯菜上了桌,有鹵味、涼拌菜等。服務(wù)員一進門,就笑容滿面地向其他座位上的客人喊道:“各位叔伯,想吃點啥直接說,我讓店里給送過來,別跑冤枉路啦!”原來,常來茶館的老人都愛吃她家的菜,徐艷便索性每天到茶館轉(zhuǎn)一圈,幫大家點單。這樣一來,茶客們不用出茶館,就能吃到心儀的美食,她考慮得真是周到。你還別說,“太難吃”餐館的飯菜不僅口味好,價錢還實惠。茶館的茶不知道沖泡了多少回,那味道依舊悠長。 茶倌提著個銅壺走了過來,壺嘴長長的,他手腕一揚,沸水“嘩啦” 一下從壺嘴躍出,穩(wěn)穩(wěn)地沖進茶碗里,茶葉在水里翻滾著,茶香一下子就濃烈起來。旁邊的老者又吸了口煙,看著忙碌的攝影人,嘴角微微泛起笑意,眼神里滿是淡然。<br><br>老茶館里,蓋碗茶續(xù)了又續(xù),龍門陣擺了又擺。陽光從天窗透進來,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水汽裊裊,茶香陣陣,快門聲“咔嚓” 不斷。時光就在這茶香與笑聲里慢慢流淌,把人間的滄桑、生活的溫情,都釀成了值得細細回味的故事,讓人來了就不想走,走了還總惦記著 —— 下次再來,還得坐在這老竹椅上,喝一碗蓋碗茶,聽一段老故事。 編輯 制作 003<div><br></div><div>攝影 彭宗強 003</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