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三)雙園綺夢</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破曉時分,列車緩緩駛?cè)脬y川站。晨光熹微,若謝朓詩中“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的恬淡,第一縷陽光宛如羞澀的少女,以“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輕柔,悄然掀開夜色的帷幔。</p><p class="ql-block"> 這座素有“塞上江南”美譽(yù)的古城,在晨曦中展露出它獨(dú)特的韻致——既有大漠的雄渾,又有水鄉(xiāng)的溫婉。然而,旅途如人生,總難免遭遇不諧之音。因的士司機(jī)的誤導(dǎo),我們竟被帶往一處尚在施工、未對外開放的“景點(diǎn)”,徒然耗費(fèi)數(shù)個時辰。這番際遇,恰如李白《行路難》中的慨嘆:“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初抵銀川的滿腔期待,瞬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失落。</p><p class="ql-block"> 限于既定的行程,我們只能在銀川作一日之游。這短暫的光陰,如同王維筆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闊,只能以細(xì)筆匆匆勾勒其萬一。然而,蘇東坡有言:“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奔热粫r光匆促,何不效仿古之閑人,于有限中求取無限之韻味?我們決定摒棄懊惱,就在這銀川古城之中,開啟一場“雙園”尋夢之旅。</p><p class="ql-block"><b> 【德馨公園</b><b style="font-size:18px;">:午蔭碧色里的靜定詩篇】</b></p><p class="ql-block"> 隨著日漸高起,午前的陽光已褪去晨曦的羞澀,變得明亮而坦蕩。我們穿過街市間逐漸升騰的些許喧鬧,轉(zhuǎn)而踏入了通往德馨公園的幽靜小徑。這一轉(zhuǎn)折,仿佛一步之間,便從凡塵步入了詩境。</p><p class="ql-block"> 此園名為“德馨”,取自《尚書》“明德惟馨”,本身便是一闋待我們細(xì)讀的古詩。</p><p class="ql-block"> 一踏入園門,因奔波與受欺而生的那份懊惱與浮躁,竟如被一方清涼的巨大海綿悄然吸去,頃刻間消散于無形。耳畔,城市隱約的車馬聲被隔絕在外,取而代之的是更為清晰的鳥鳴與蟬嘶,混合著微風(fēng)拂過萬千葉片的簌簌聲,儼然一曲天然的木管與弦樂的重奏,撫慰著每一顆從塵世中倉皇逃離的心靈。</p><p class="ql-block"> 園中小徑曲折蜿蜒,引人探向幽深。兩旁樹木枝繁葉茂,交織成一片濃重的綠蔭,宛如一道天然的碧色穹頂,將逐漸熾烈的陽光溫柔地隔絕在外。</p><p class="ql-block"> 此刻的陽光,已非清晨“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少女,而是一位技藝精湛的畫家,以光線為筆,將金箔般的亮影與墨玉般的暗影,淋漓地?fù)]灑在路徑與草木之上。 那些光斑在青石板上跳躍,在葉片間流轉(zhuǎn),隨著微風(fēng)的節(jié)奏明明滅滅,仿佛在演奏一首關(guān)于時光的視覺交響曲。這光與影的協(xié)奏,不禁令人想起歐陽修筆下“樹林陰翳,鳴聲上下,游人去而禽鳥樂也”的幽情。</p><p class="ql-block"> 空氣中也蒸騰起沙棗花被陽光焙暖后特有的青郁香氣,深吸一口,五臟六腑都仿佛被這自然的芳醇洗滌過一般。</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與姨夫兩家,一共夫妻四人,</span>皆年過六旬,漫步于此濃蔭之下,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年輕時讀王羲之《蘭亭集序》,“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雖覺文辭之美,卻難有深切體悟。而今,于德馨園的午蔭里,看光移影動,聽萬籟低語,方才略略觸及那份“樂”的真諦——它并非極致的歡愉,而是一種與天地精神往來的靜定與安然。</p><p class="ql-block"> 這園子的靜,并非死寂,而是一種在陽光與生命催化下愈發(fā)深邃的靜,是“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辯證之境。它讓我們的腳步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也讓那顆被俗務(wù)與意外所驚擾的心,緩緩沉靜、妥帖,仿佛進(jìn)行了一場無聲卻透徹的心靈按摩。</p><p class="ql-block"><b>【鳳凰公園:碧波瀲滟間的生命歡歌】</b></p><p class="ql-block"> 午餐后,我們帶著德馨園浸潤的寧靜,信步走向不遠(yuǎn)處的鳳凰公園。</p><p class="ql-block"> 其名“鳳凰”,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詩經(jīng)·大雅·卷阿》中“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的祥瑞與高潔。甫一入園,景象豁然開朗,與德馨的幽靜形成鮮明對比,這里是一片充滿生機(jī)與活力的樂園。</p><p class="ql-block"> 寬闊的草坪,如同鋪開的綠色巨毯,孩子們?nèi)缈鞓返男▲B,歡笑著、奔跑著、嬉戲著。他們的笑聲清脆悅耳,是這世間最動聽的樂章。大人們或坐或臥,或閑談,或凝望,臉上洋溢著閑暇的愜意與家庭的溫馨。此情此景,恰如辛棄疾詞中所描繪:“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雖場景不同,但那份樸素的人倫之樂,其本質(zhì)是相通的。</p><p class="ql-block"> 公園中央,一泓湖泊清澈見底,宛如一面巨大的明鏡,將湛藍(lán)的天空、游走的白云以及四周的亭臺樹影,盡數(shù)收納其中。細(xì)觀湖面,倒影并非靜止,而是隨著微風(fēng)的節(jié)奏輕輕顫動——柳枝的婀娜、云朵的舒卷、游人身影的掠過,都在水面上化作朦朧而又真切的詩意畫面。偶爾有落葉飄下,點(diǎn)破一池青天,漾開的漣漪將水中的世界重新組合,猶如一幅不斷流動的抽象畫作。 這明眸,日夜映照著天光云影與人間悲歡。</p><p class="ql-block"> 我們沿湖漫步,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恍惚間有蘇軾《前赤壁賦》“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的曠達(dá)之感。湖中時有水鳥掠過,或三五成群,或形單影只,翅尖點(diǎn)破水面,漾開一圈圈漣漪,也蕩開了游人的歡聲笑語,為這靜謐的畫卷平添了幾分生動與野趣。</p><p class="ql-block"> 午后的陽光變得愈發(fā)柔和溫暖,我們擇了一處臨水的樹蔭長椅坐下。時光在此刻仿佛凝固,所有的煩惱與憂愁,都如范仲淹所言,“銜遠(yuǎn)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般被這廣闊的寧靜所吞沒、化解。</p><p class="ql-block"> 我們一行四人,相識相知數(shù)十載,歷經(jīng)歲月風(fēng)雨,此刻能共坐于此,沐浴在塞上的暖陽與和風(fēng)中,閑話家常,憶往昔崢嶸,實(shí)乃人生一大幸事。這份情誼,這份陪伴,正如王勃在《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所言:“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倍覀?,已無需天涯相隔,此刻便是最好的相聚。在這片寧靜與美好的氛圍中,我們仿佛與這水、這風(fēng)、這天地融為了一體,成為了自然的一部分,感受著“天人合一”的古樸哲思。</p><p class="ql-block"><b> 【夕照回眸:詩蹤足跡上的心靈歸途】</b></p><p class="ql-block"> 當(dāng)夕陽開始西沉,天邊被染上了一抹絢爛的晚霞。這霞光初起時是淡淡的金粉色,猶如畫家在蔚藍(lán)畫布上試筆的輕柔;漸漸地,色彩愈發(fā)濃烈,轉(zhuǎn)為橘紅與絳紫交織的輝煌,將整個西天渲染成一片燃燒的織錦。 這“夕陽無限好”的景致,雖“只是近黃昏”,卻并無李商隱那般濃重的感傷,反而有一種圓滿后的寧靜與絢爛。</p><p class="ql-block"> 我們久久駐足湖畔,看霞光倒映水中,將整片湖泊也染成了暖色調(diào)。水鳥的剪影從絢爛的天色前掠過,遠(yuǎn)處的樹叢化作一幅巨大的潑墨畫,在天際線上揮灑出酣暢淋漓的墨韻。整個世界仿佛沉浸在一首宏大的視覺交響詩的終章里。這份美,不急促,不逼人,而是以它自己的節(jié)奏緩緩展開,給予我們充足的時間去品味、去銘記。</p><p class="ql-block"> 我們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鳳凰公園?;赝@一日的旅程,從德馨公園的幽靜清雅,到鳳凰公園的開闊鮮活,一靜一動,一張一弛,恰似一首律詩的起承轉(zhuǎn)合,韻律和諧,意境圓滿。</p><p class="ql-block"> 這短短半日的“雙園之游”,不僅讓我們領(lǐng)略了自然之美與人文之韻的完美融合,更讓我們在古稀之年,對生活有了更深的體悟。德馨之“靜”,教會我們向內(nèi)觀照,涵養(yǎng)心性;鳳凰之“動”,則提醒我們生命的熱忱與人間的溫暖,永遠(yuǎn)值得擁抱與歌頌。</p><p class="ql-block"> 這一日的經(jīng)歷,如同一首無字的詩歌,一篇有形的哲學(xué),它告訴我們,即便旅途有波折,時光有限制,但只要心懷詩意,便能在方寸之間,見天地之闊,于剎那之間,得永恒之美。</p><p class="ql-block"> 這段鑲嵌于銀川晨昏里的“雙園綺夢”,將如璀璨的星辰,永遠(yuǎn)閃耀于我們的記憶深處。它不僅是地圖上的兩個坐標(biāo),更是我們心靈的一次歸航,是歲月贈予我們最寶貴的財富。往后余生,每當(dāng)憶起,必當(dāng)如品香茗,余味悠長,清芬滿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