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桐 城 方 言” 雜 解</b></p><p class="ql-block"> 張 云 松</p><p class="ql-block"> 方言是地方性知識的“活化石”，是地方傳統(tǒng)文化的“基因庫”。</p><p class="ql-block">“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鄉(xiāng)音”是一個人身份認同的基石，是一個人最深刻、最難以磨滅的家鄉(xiāng)烙印。</p><p class="ql-block">方言在，“鄉(xiāng)愁”就在，老家的胎記就在。</p><p class="ql-block">在全球化、城鎮(zhèn)化和普通話推廣的大背景下，方言的傳承面臨嚴峻挑戰(zhàn)，許多方言正以驚人的速度走向瀕危。方言的消亡，意味著文化多樣性的喪失，這使得我們從文化角度重新審視方言價值變得尤為緊迫和重要。</p><p class="ql-block">桐城是方言的“寶藏地”， 不夸洋洋大觀，但林林總總甚為可觀。下文姑且從我們桐城方言的海灘上，摭拾一、二貝殼作一番掰扯。</p><p class="ql-block"> 桐城方言的韻律之美——</p><p class="ql-block">“的”字作后綴收尾。清爽叫“清絲絲的”、整潔叫“清絲亮腳的”、邋遢叫“拉里拉垮的”、挑釁叫“嬲臊惹禍的”、不講理叫“橫不占占的”（ “啞里啞嗒的”）、扯著喉嚨喊叫“輕西鬼叫的”、懶洋洋叫“懶不還尸的”、沒精神叫“死不揚秋的”、荒疏叫“稀不拉哈的”、不緊實叫“松不拉弛的”。</p><p class="ql-block">附上"的"字，就像北京話中頻繁出現的“兒化音”，仿佛在語言中添加了“調味劑”和“潤滑劑”，既能表親切、可愛，也能表輕蔑、戲謔，使語言更生活化、更接地氣，聽起來也更流暢、圓潤、有松弛感。</p><p class="ql-block">配詞根"子"字，仄聲，聲調鏗鏘，作用如同文言中的"者"字。</p><p class="ql-block">指人：結巴叫“嘎日子”、嗜酒或酒量大叫“酒通子”、精明叫“精溜子”、”拎不清叫“等烏子”、 不務正業(yè)叫“半吊子”。</p><p class="ql-block">也能代物：豬血叫“豬晃子”、手臂叫“手嘎子”、膝蓋叫“蘇頭坡子”、畚箕叫“戳簸子”、提水小木桶叫“停亮子”、毛蟲叫“洋辣子”、玉米叫“樂谷子”。</p><p class="ql-block"> 甚至可以言事：散步叫“逛趟子”、用曲攏的手指打頭叫“磕一摜栗子”，說話中興許還合著比劃手勢。</p><p class="ql-block"> 老人們習慣管蟬叫“喳鳥子”，入于耳、達于目、會于心，就沖這個動詞“喳”字，你的耳畔有沒有傳來夏日一浪接一浪的蟬噪？</p><p class="ql-block">希望不大叫“麻麻稀”、很著急叫“急爪爪”、性情躁叫“急吼吼”、醉態(tài)叫“洋冤冤”、個子低叫“矮冬冬”、拂曉叫“蒙蒙亮”、 慢節(jié)奏叫“憨答答”、忽悠叫“哄的羅羅轉”。</p><p class="ql-block">疊詞，舒緩而從容，能產生獨特的音韻美和意境美，使語言富有節(jié)奏感和旋律美，極大的增強了語言的形象性，簡明的營造出特定氛圍，微妙的傳達出多種情緒。</p><p class="ql-block"> 桐城方言的修辭之雅——</p><p class="ql-block">呆癡叫“鵝里鵝頭”、小氣叫“尖頭滑腦”、性子遲緩叫“旱（慢）鱉”、很壯實叫“蠻牛疙栳” 、關系公開破裂叫“撕破了臉花子”、忙碌叫“忙的屁股打籮篩”、 做事不照叫“蝦巴棍”、做事粗糙叫“毛手毛腳”、 帶女人味的男人叫“奶奶經”、言語刻薄叫“尖嘴姑”、態(tài)度不友善叫“狗頭狗腦”、心腸狠毒叫“土么蛇（蝮蛇）心”、極為珍惜叫“當金貓絲似的”。</p><p class="ql-block">形容小孩的笑叫“笑的甜果粒似的”，寶寶那軟糯、呆萌的形象呼之欲出，你有沒有親一口小臉蛋的念頭，這其中提供的情緒價值，真的想想都美。</p><p class="ql-block">扁豆叫“月亮菜”， 應是個肚里有墨水的老先生先叫出來的。</p><p class="ql-block">相同叫“一個粑烏（模）磕的” ，是不是比現代詞匯“復制”、“粘貼”更鮮活靈動？</p><p class="ql-block">一只不起眼的小矮凳，叫她“胖胖凳”，很萌很乖巧的樣子與韻味立馬溢出來了，那種頓生的即視感是不是非常的治愈？</p><p class="ql-block">度量小又愛鬧情緒叫“酸檬精”， 牙縫里擠出的幾個字，與時下網絡流行語“檸檬精”殊途同歸，足以讓人咂摸一下了。</p><p class="ql-block">勤勞叫“跑的腳不粘灰”、特別冷叫“冷之人兩頭摳一堆”或“冷之人鉆地窿”、 特別香叫“香竄著（香掉了鼻子）”、“特別甜叫甜者襲（漾）人”、特別苦叫“苦浸了心”、特別酸叫“酸之不能進嘴（酸掉了牙）”、特別辣叫“辣之不得掉爪子”、特別咸叫“杭之齁人”； 受驚嚇過分叫“三魂嘿掉二魂半”或“（一身虱子都抖干凈照）”、很驚訝叫“我的娘誒（天啦）”也叫“把人哈扒都驚掉了”、言語少叫“磨子也?。▔海┎怀鰝€屁來”。 </p><p class="ql-block"> 這些言詞雖然很土、很俗，但放在夸張的句式里，依然極富表達力，簡直讓人笑不活了。</p><p class="ql-block">“香躥著”，香味、香味仿佛長了腳，四處彌漫，無孔不入，那勢頭攔都攔不住，是不是讓你瞬間有種“香氣撲鼻”、“沁人心脾“之感？</p><p class="ql-block"> 城府深叫“四兩棉線探不到獨（底）”，談論時臉上也許露出一種不屑，但內心卻是存下了幾分忌憚。</p><p class="ql-block">桐城方言極具詼諧之趣——</p><p class="ql-block"> 冒尖的人叫“篩子頭的人”，還有“人頭上走走”，夠通俗，卻比說“精英”更形象生動。</p><p class="ql-block">巧言善辯叫“一碗水能港（講）出一碗香油來”， 說話者神情頗有幾份搞笑的成分，第一個談吐這般幽默的人，嘴上功夫自是十分了得了。</p><p class="ql-block">喜歡在場合上表現叫“人頭瘋”，瘋者，癲也，那張揚、瀟灑之態(tài)躍然而出，把氣場直接拉滿。</p><p class="ql-block">有失身份或尊嚴叫“丟臉”、 “丟人”。 “丟臉”可恥，“丟人”事大。所以桐城人無論在家還是在外，都是非常的勤懇努力，爭取贏得大家和社會的信任和認可，決不讓自己的塌色、掉價給家鄉(xiāng)抹黑。</p><p class="ql-block">傻冒叫“現世寶”、多嘴叫“嚼昂齒（牙齒）根、”腦子不靈光叫“不發(fā)脈”、大方叫“不縮手”、好表現叫“能之屁眼淌油”、不順眼叫“戳眼睛泡”。</p><p class="ql-block"> 以“現世寶”為例，明明數落人家丟人現眼，偏在后面帶個“寶”字，諷刺意味沒減，而言辭變的和緩、友善了許多，如此損人、懟人都不帶一個臟字，當屬高級黑呢。</p><p class="ql-block"> 心情快樂叫“高興的打鷂子”或“神救著”，你的腦子里是否閃出足球運動員在慶祝進球時興奮的在草坪上做出前（后）空翻的場景？</p><p class="ql-block">犯迷糊叫“懵之不知西”，這與“找不著北”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么。</p><p class="ql-block">捉弄人叫“啜（斗）孬子燒（碩）冰凍”，頗有幾分幽默小品的味道。</p><p class="ql-block">桐城方言有十足的張力也不乏讓人懵圈的魔力——</p><p class="ql-block">事情難成叫“恐嘛不照”，沒把握叫“麻麻稀”，即使不能應允，也不說絕對或過頭的話，不擺冷冰冰的臉色，不用拒人千里之外的口吻，這種處事風格和說話方式，能不能看出桐城人謙和、低調、沉穩(wěn)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不屑叫“嗯個大大事”，這語氣，儼然一副處驚不變、泰然自若的神態(tài)。</p><p class="ql-block">燒火?叫突耳子鍋；“當家的今天活兒重，晚上燒個耳子鍋”，女主人邊說邊系上碎花圍裙，這份體貼柔情是不是勝過一切甜言蜜語？小鐵鍋長著兩只模樣可愛的“耳朵”，特別是那個動感爆棚的“突”字，讓你既能聽到聲音，又能看到畫面，甚至讓人不由聯想到爐中紅紅的炭火、鍋上漸漸騰起的霧般熱氣。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哪怕鍋里只放了一撮粉絲、兩塊豆腐、幾棵青菜，也是普通人家最濃厚、最溫曖的煙火味啊！</p><p class="ql-block"> 至于前天、昨天、今天、明天叫“前個、昨個、更著、門著” ；上午、下午叫“上晝、哈晝”；有時叫“忽忽、款款”；突然叫“猝猛子”；后來叫“抹了”，將來叫“門二子”；等一會叫“等一哈子”。這些表示時間的名詞，使用頻率還是相當高的。</p><p class="ql-block">還有：腦子靈光叫“表好徹了”、行為荒唐叫“掉了筋”， 辦事認真叫“么姑”、做事靠譜叫“挖一”， 有能耐叫“有兩哈子”或“有兩把刷子”。</p><p class="ql-block"> 諸如此類的方言，不說外地人聽了摸不著頭腦，就是我們本地的小年輕，聽的也會一頭霧水呢。不過，正因為這樣，反倒給人們留下了更多想象發(fā)揮的空間。</p><p class="ql-block"> 方言植根于地域文化和社會生活之中，每一個看似“土氣”的詞語背后，都可能蘊藏著一方水土的百年故事與千載智慧。窺一斑而知全豹，僅以臚列的數例家鄉(xiāng)方言，亦可感知方言的豐富，領略母語的魅力。</p><p class="ql-block">桐城文風久享盛譽，桐城方言如此多姿，究竟是桐城文風潤澤了方言，還是方言反哺了文風？解碼文化基因，當是兩者相互成就吧。</p><p class="ql-block"> 保護一種方言，就是保護一座地方性知識寶庫，守護一個群體共同的精神家園。本文就幾個維度的“雜解”，僅是擷取零光片羽，難窺桐城方言之堂奧。但探究家鄉(xiāng)方言的過程，就是開啟一場有趣的文化發(fā)現和淘寶之旅，有待我們一起不斷的爬羅剔抉，刮垢磨光，嗯港呢（你講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