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天色是那種灰濛濛的，仿佛一塊用久了的舊氈子，沉沉地覆著。風倒不算烈，只是執(zhí)拗，貼著墻根，掃著枯葉，發(fā)出些窸窸窣窣的、叫人聽著有些寂寥的聲響。葉子是梧桐的，闊大而焦黃，一片，兩片，然后便是無可奈何的一陣，打著旋兒，不情不愿地落下來，鋪滿了那條平日走慣了的青石板小徑。踩上去，不再是夏日那種堅實的、清朗的回響，而是軟塌塌的，帶著一種潮濕的、潰敗似的柔韌，仿佛一腳踏進了季節(jié)的余燼里。</p> <p class="ql-block">街上的行人也都瑟縮了些。夏日里那些鮮亮的、輕薄的衣衫，早已不知收進了哪個箱底；換上的，是些顏色沉郁的厚實衣物，將人裹得緊騰騰的，行動間也似乎遲緩了許多。</p> <p class="ql-block">人們不大說話，只是匆匆地走，口鼻間呼出縷縷白氣，像一列列沉默的、移動著的小火車。這光景，與月余前那場盛大而喧囂的秋日告別，自是不同了。那時的絢爛，是一種極致的、近乎悲壯的燃燒；而此刻，卻只剩下了燃燒過后，這清寂的、素面朝天的安寧。</p> <p class="ql-block">拐過街角，那家舊書鋪子還開著。推門進去，一股混合著舊紙、霉味與一絲若有若無墨香的氣息便撲面而來，將這外面的清寒嚴嚴地隔絕了。老板靠在躺椅上，身上蓋著一條灰毯子，正打著盹，頭一點一點的。四下里靜極了，只聽得見書頁被我翻動時那輕微的“嘩啦”聲。這聲音，在這午后岑寂的空氣里，竟顯得分外響亮，仿佛不是在翻書，而是在揭開一層層沉睡著的時光。</p> <p class="ql-block">從書架的高處偶然抽出一本，扉頁上竟有前人清秀的筆跡，寫著某年某月某日購于何處，算來已是三十年前的舊事了。那執(zhí)筆的人，如今又在何方呢？這薄薄的一冊書，便像一個緘默的證人，守著一段我全然不知的、別人的立冬或是立春。這想法，讓這滿室的溫暖，也憑空生出幾分幽邃的寒意來。</p> <p class="ql-block">從書鋪出來，天色已更沉了些，那灰氈子仿佛浸透了水，直要滴下墨來。風里開始夾帶著一種尖銳的、冰涼的顆粒，打在臉上，微微的麻。這不是雨，是霰，是冬天派來的、探路的先鋒。我忽然想起古人來了。他們對于節(jié)氣，是懷著怎樣一種鄭重而細膩的體貼呵。</p> <p class="ql-block">《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說：“冬，終也，萬物收藏也?！币粋€“藏”字，說得真好。你看那田里的稻谷早已歸了倉，昆蟲也深潛進泥土里，連這天地間的聲息，仿佛也都收斂了起來。一切外放的、張揚的力，都轉而向內，向下，沉潛為一種默默的、蓄勢待發(fā)的靜。這哪里是死滅呢？這分明是一種大功告成后的休憩，一種喧嘩過后深刻的安寧。</p> <p class="ql-block">回到家中，掩上門，屋外的風聲便成了遙遠的背景。擰亮書桌前那盞溫然的舊臺燈，光暈灑下來，圈出一片安穩(wěn)的天地。爐子上的水壺“噗噗”地響著，噴著白汽，像一個快活的、絮叨的老朋友。我坐下來，攤開一本閑書，卻并不急著讀。只是靜靜地坐著，感受著這一份由外而內的、妥帖的靜。</p> <p class="ql-block">我的生命，仿佛也在這萬物收藏的節(jié)氣里，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沉了下來。那些春日里的萌發(fā)，夏日里的滋長，秋日里的紛繁，到此刻，都該做一個清算了。生命也需要有這樣一段時光，用來收納，用來沉淀，用來在寂靜中聆聽自己內心的回響。</p> <p class="ql-block">夜更深了。窗玻璃上，已凝了一層薄薄的、夢幻似的白霜，將外面的燈火，都暈染成一片朦朦朧朧的光斑。我呵一口氣，那白霜便化開一小塊，露出后面漆黑的、沉靜的夜。冬天，是真的來了。</p> <p class="ql-block">【文/書畫】王翠軍，號山里人，別署無隅齋主人，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期，出生于河北行唐縣域中北部丘陵地帶的一個小山村。自幼喜愛書畫藝術，其書法宗漢碑法度，取摩崖氣象，尚簡書意趣，突出線條的蒼茫和結體的真率，平正中求奇肆，典雅中見野趣，逐漸開始構筑自己的藝術語言。繪畫注重以書入畫，把揭示事物的內在神韻作為藝術追求，摒棄華艷，唯取真淳，講究繪事后素、返樸歸真，以直抒胸中逸氣。每一次快門，都是一次對生活的獨特解讀。興之所至，行走鄉(xiāng)野間、探訪古村落，沉浸民俗中，用眼睛觀察，用心靈感受，用鏡頭捕捉瞬間的美好，觸動一顆或幾顆向善向美的心?，F(xiàn)為中國民俗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文藝志愿者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文聯(lián)＂推精品、推人才＂工程重點推介藝術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