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還未進(jìn)園，那熟悉的紅墻碧瓦便從一片蒼松翠柏間探出頭來，頂上覆著些琉璃的黃，在深秋淡薄的日光下，溫潤地閃著光。這幾年，每到這個季節(jié)，心里便像有個無聲的召喚，總要來這里走走，看看菊，也看看這秋光如何一年年地老去。進(jìn)北門沿著熟悉的路徑往右走，過不了多久，眼前便豁然一亮——那一片姹紫嫣紅的世界，便不由分說地涌到眼前來了。</p> <p class="ql-block">今年的菊展，規(guī)模確是盛過往年。瓊?cè)A島下，闡福寺內(nèi)，但凡開闊些的場地，都教它們占據(jù)了去。那顏色，是任誰也調(diào)不出來的。說是“姹紫嫣紅”，說是“五顏六色”，都嫌有些貧乏了。那紫，有茄子皮那樣沉靜的，也有如曉霞初破那般明艷的；那紅，有朱砂似的正紅，有胭脂似的嬌紅，更有那瓣尖上一點(diǎn)點(diǎn)洇開的，仿佛美人醉后的酡顏。黃的呢，從耀眼的明黃，到柔和的淡黃，再到那幾乎成了月白色的，一層層，一疊疊，直叫人看得眼花。它們就那樣擠著，挨著，喧嚷嚷地，將一片沉寂的秋光，鬧得如同春末夏初一般。</p> <p class="ql-block">花的形態(tài)，更是奇了。那被稱為“丈菊”的，真?zhèn)€是高大威猛，一枝枝傲然挺立，比人還要高出一頭。那花朵，有海碗口那般大，花瓣是那種舒展的、略帶卷曲的長條，一絲絲垂掛下來，像京劇武生頭上顫巍巍的翎子，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豪邁與尊嚴(yán)。我仰頭看著它們，覺得它們不像花，倒像是一列列金甲的神將，在這秋日的廣場上，肅然接受著游人的檢閱。與它們相對的，是那些星星點(diǎn)點(diǎn)、鋪陳在地上的小菊。它們是小巧玲瓏的，一朵朵只有指甲蓋兒大小，卻開得那般繁密，那般熱鬧。它們不像是被誰刻意擺在那里的，倒像是秋夜一場無端的星雨，嘩啦啦地濺落在這草地上，便生了根，開了花，成了這滿地錦繡。</p> <p class="ql-block">我俯下身，湊近一叢白色的小菊。那花瓣是纖細(xì)的，白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花心處卻透著一抹極淡的綠意，像一塊上好的羊脂玉里，裹了一小撮初春的苔。我看著，看著，心里那點(diǎn)由俗世帶來的煩悶，不知不覺間，竟被這清清白白的顏色滌蕩去了不少。這滿園的熱鬧是它們的，那沁人心脾的幽靜，卻仿佛獨(dú)獨(dú)被我一人享了。</p> <p class="ql-block">這般盛景，倒讓我想起舊事來。也是在這北海，也是看菊，卻是十幾年前了。那時的我，心里正為著一樁求而不得的事糾結(jié)著，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同樣是這些菊花，在當(dāng)時我眼里，只覺得它們開得太過喧嘩，反襯得人心里的冷清。如今再想，那時的我，大約是將心里的那點(diǎn)執(zhí)拗，都投射到外物上去了?；ê螄L變過呢？變的，不過是看花的人，與看花的那一顆心罷了。</p> <p class="ql-block">這便讓我想起一位偏愛北平的作家——張恨水先生。他筆下那些市井的、溫潤的北平，總帶著一股菊似的淡雅與從容。他本人，想來也該是個懂得生活滋味的。他或許也曾在這樣的秋日，踱步到這太液池邊，對著這滿目秋光，品評一番陶家酒的滋味罷。生活里的好些滋味，原不是急匆匆便能嘗到的，非得靜下來，慢下來，像這秋菊一般，歷經(jīng)了風(fēng)霜，才能綻出最飽滿的顏色來。</p> <p class="ql-block">正想著，一陣風(fēng)從湖上吹來，帶著水氣的涼。滿園的菊花都隨著這風(fēng)，輕輕地?fù)u曳起來，那一片五彩的波浪，溫柔地起伏著，發(fā)出一陣極細(xì)微的、簌簌的聲響，像是它們在低聲交談，又像是無聲的歡笑。我看著它們，心里忽然便透亮起來?？刹皇敲?？這世上的事，便如這眼前的菊花，有的高大，有的嬌小，有的濃艷，有的清雅，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風(fēng)姿。我們?nèi)?，又何苦?zhí)著于一種姿態(tài)，一種顏色呢？那些求不得的，放不下的，耿耿于懷的，在這片坦蕩的、蓬勃的生機(jī)面前，忽然都顯得輕了，淡了。</p> <p class="ql-block">“不為外物所動之謂靜，不為外物所實(shí)之謂虛?！焙胍环◣熯@話，此刻品來，才覺得不是一句空泛的慰藉。心里的陽光，大約便是這般對生活的愛悅，與對世間萬物的包容罷。有了它，便看得見眼前的姹紫嫣紅，便覺得這生活是滋潤的，是可留戀的。那些陰翳，自然也就在這光下，無所遁形，漸漸消融了。</p> <p class="ql-block">日頭漸漸西斜，光線變得愈發(fā)柔和，給這滿園的秋菊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我慢慢踱步出去，回頭再看，那一片花海在漸濃的暮色里，依舊鮮明地亮著，像這深沉秋天里，一個不肯熄滅的、華美的夢。我?guī)Р蛔咭恢σ蝗~，但那滿眼的顏色與那滿心的安寧，卻已裝了個滿懷，足夠我消受好些時日了。</p> <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初，攝于北京北海公園。散文由deepseek輔助寫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