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外孫學包餃子

郝振亮

窗外五彩繽紛的樹葉正一片片落在帶著些寒意的北風里。暖氣還沒有供熱，但屋里還是暖和一些，廚房的玻璃蒙了一層白霧。立冬了，這個秋去冬來的節(jié)氣，我們家也和大多北方家庭一樣，照例是要用一場餃子的盛宴來迎接的。 下午四點半鐘，門鎖“咔噠”一響，一團鮮亮的火紅躍了進來。是二年級的外孫冬冬放學了。他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那條紅領巾在胸前系得一絲不茍，像是把整個秋天的暖意都收攏在了頸間。書包還沒卸下，他就湊到廚房門口，小鼻子吸了吸：“姥爺，我們是不是要包餃子了？” 那雙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期待。 面粉像細雪一樣飄進盆里，他踮著腳，學著姥姥的樣子加水。小手很快被黏糊糊的面團纏住，他卻不急不躁，照著姥爺說的“三光”秘訣——面光、盆光、手光，認真地揉著。紅領巾的一角不小心蹭上了面粉，他也渾然不覺。那專注的神情，竟不像個二年級的孩子，倒像個嚴謹的小小面點師。 拌餡兒是他的最愛。三種餡料一字排開：銀白的鲅魚肉茸拌著碧綠的韭菜，金黃的海米點綴在白玉般的蘿卜絲里，粉嫩的豬肉抱著脆嫩的白菜。他拿著筷子在每一個盆里認真攪拌，小腦袋幾乎要埋進去，深深地吸氣：“姥姥，鲅魚餡好鮮，蘿卜餡好香！” 紅領巾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像只停在他胸前的小蝴蝶。 而揪劑子的場景，最是動人。醒好的面團在姥姥手里滾成長條，像一條溫順的白蛇。冬冬洗凈了手，躍躍欲試。姥姥教他，左手輕輕捏住面劑，右手那么一掐，一揪，一個大小均勻的劑子便落在掌心。這看似簡單的動作，到了冬冬手里卻沒那么聽話。他不是揪得太大，成了“胖將軍”，就是揪得太小，成了“瘦娃娃”。他也不著急，就站在那兒，微微蹙著眉，抿著嘴，那條紅領巾的尖角垂落下來，幾乎要掃到案板上的面粉。他一遍遍嘗試，小手的力道從生澀漸漸變得穩(wěn)妥。終于，當他成功揪下一個大小適中的劑子時，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案板上，還伸出沾滿面粉的食指，輕輕把它擺正。那一刻，他挺起的小胸脯和那條因此而微微抖動的紅領巾，寫滿了一個孩子初窺門徑的全部莊嚴與喜悅。那些被他揪下的劑子，圓圓潤潤的，像一群小雪球，靜靜地排列著，等待在他的小手下，變成一張張承載美味的餃子皮。 最見功夫的是搟皮。姥姥手把手地教，他怎么也搟不圓，不是成了橢圓形，就是邊緣厚薄不均。他也不氣餒，把那些奇形怪狀的“作品”排在案板邊上，自己跟自己較勁。終于，有一個近乎圓形的皮子在他手下誕生時，他舉著它，臉上綻開的笑容比任何獎勵都珍貴。接著是包餡，他小心地舀起一勺餡，放在皮中央，對折，捏緊，用力抿出花邊。雖然他的餃子總是“將軍肚”，軟塌塌地站不穩(wěn)，但他給每個都認真地排好隊，那是他的“餃子兵”。 最專注的，要數他包餃子時的光景了。他不急于動手，而是先像個小學徒般，背著小手，緊挨在我和老伴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觀摩?？次覀內绾螌W料不多不少地放在皮子中央，看手指如何靈巧地捏出勻稱的褶子。那條紅領巾垂在他的胸前，隨著他微微前傾的身體，在案板邊緣輕輕晃動，仿佛也在屏息觀察。輪到他自己動手時，他慎之又慎，小眉頭微微蹙起，整個世界的喧囂都仿佛在他身邊靜止了。他先舀餡，多了怕破，少了嫌癟，非得不多不少才滿意；接著對折皮子，用吃奶的勁兒將邊緣緊緊捏合；最后，他還會學著我們的樣子，用拇指和食指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掐出花邊。每一個餃子在他手中誕生，都像完成一件獨一無二的藝術品。當他終于包好一個自認為完美的餃子時，會小心翼翼地把它托在掌心，舉到眼前，左右端詳，眼睛里閃爍著星辰般的光亮。然后，他會高高舉起，迫不及待地展示給我們看：“姥姥姥爺，看！這個最好！”那昂起的小臉上，混合著面粉、汗水與毫無保留的驕傲，胸前那抹鮮艷的紅色，也仿佛在為他的杰作和他這份成長的認真，無聲地喝彩。 天色將暮時，女兒下班回來了。廚房里更熱鬧了，我們的隊伍壯大了。三代人圍在方寸的案板前，話著家常，手里不停。冬冬成了小小傳令兵，把姥姥搟的皮運給媽媽和姥爺，再把我們包好的餃子運到蓋簾上，餃子從內到外一圈一圈擺放，像一朵盛開的花朵。他胸前那抹紅色，在溫暖的燈光下，穿梭不停，像一股流動的暖意。 當餃子“撲通撲通”地跳進翻滾的開水，廚房里白霧蒸騰，滿是面與餡交融的豐腴香氣。餃子在鍋里沉沉浮浮，漸漸變得飽滿瑩潤，像一尾尾潔白的小魚。撈出來，胖乎乎地冒著熱氣，端上餐桌。 燈光下，冬冬鼻尖上還沾著一點面粉，校服的袖口也有些濕漉，那條紅領巾依然鮮艷地飄揚著。他咬開第一個自己包的餃子——是個海米蘿卜餡的，鮮得他瞇起了眼睛。我們看著他，看著彼此，什么豐收能比得上這一刻呢？屋外，是萬物收藏、靜待春信的立冬；屋內，這熱氣騰騰的餐桌，就是我們對整個寒冬最溫暖、最扎實的回應。 這個夜晚，所有的幸福，都寫在我們含笑的眼睛里，也印在那個系著紅領巾、認真對待每一個餃子的孩子身上。立冬的意義，或許從來不只是氣候上的轉折，更是這樣一場家的儀式，它將溫暖與傳承，一絲不茍地，包進了每一個褶褶生輝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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