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故鄉(xiāng)那口老井</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圖文／郭玉光</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 晨光透過薄霧，新港漁村的那口老井，像一塊溫潤的碧玉，鑲嵌在歲月的長河中，滋養(yǎng)著一代又一代新港人的鄉(xiāng)愁記憶……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 ——題記</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故鄉(xiāng)新港漁村，宛如一顆鑲嵌在北部灣畔的明珠。這里的海岸線漫長而曲折，藍(lán)天白云下，海風(fēng)輕拂，海浪拍打著沙灘，奏響了一曲寧靜而悠遠(yuǎn)的海之樂章。傍晚時分，當(dāng)夕陽的余暉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與出海捕撈的漁船相映成趣，構(gòu)成了一幅“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絕美畫卷……</p><p class="ql-block"> 你看，北部灣的晨霧，總是愛繞著新港漁村那口老井邊打轉(zhuǎn)。青石板井臺被歲月磨得發(fā)亮，像一塊溫潤的碧玉，鑲嵌在這塊百余年疍家漁村錯落的屋舍間。老井沿上深深淺淺的繩痕，是時光刻下的密碼，每一道都藏著疍家人與水相生相伴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新港漁村的那口老井一瞥 </b></p> <p class="ql-block"> 是的，這里的咸腥海風(fēng)，吹了百余年仍未改變的味道，卻吹不散新港漁村那口老井在疍家漁民記憶里的印記。那口被歲月磨平井沿的老井，曾是光緒三十年（1904年）后陸續(xù)遷來新港的疍家人與漁民的生命之源，在解放前的艱難歲月里，默默滋養(yǎng)著這個疍家人漁港的村落。</p><p class="ql-block"> 新港原名新昌港。據(jù)清代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李有益編修的《昌化縣志》“輿圖”，沒有“新港”名阜，也就是說當(dāng)時新港尚沒有居民，即便有，在岸上也沒有形成一個村莊。據(jù)土著居民反映和有關(guān)歷史資料考證，疍家人是光緒三十年（1904年）后才遷入新港的。據(jù)說，當(dāng)時新港只有“郭、梁、黃、石、李、林、吳、葉”等8戶疍家人，他們主要是從廣東的高州、吳川等沿海一帶遷來的。他們帶著“以舟為家，以海為生”的傳統(tǒng)，在這片瀕海之地落腳?？纱蠛Ｄ芙o予漁獲，卻給不了能飲用的淡水——北部灣的海水又苦又澀，珠碧江的潮汐時常帶著咸意，找淡水成了疍家人比捕魚更要緊的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新港漁村避風(fēng)港的晨曦 郭玉光／攝</b></p> <p class="ql-block"> 新港漁村那口老井的誕生，藏著疍家人先輩們的汗水。據(jù)村里的老人回憶，在新港疍家人上岸定居的初期，淡水是最大的生存挑戰(zhàn)。最初那8戶疍家人遷居此地時，附近都是荒原，沒有淡水來源。他們嘗試挖了幾口井，但水都是帶有咸味，不適合飲用，疍家人甚至不得不向陸上居民買水度日。</p><p class="ql-block"> 山窮水盡疑無路，峰回路轉(zhuǎn)又一春。轉(zhuǎn)機(jī)，出現(xiàn)在一個偶然的發(fā)現(xiàn)。一位疍家老漁民出海打漁歸來，返回村里離海邊200米左右的沙灘邊一處低洼荒坡時，發(fā)現(xiàn)一條蟒蛇盤臥在草叢中。這情景引起了他的好奇，如此干燥的地方為何會有蛇？當(dāng)他走近查看時，蛇慌忙逃走，但蛇盤臥過的地方卻有些潮濕。這位疍家老漁民撥開草叢，用手刨開泥土，發(fā)現(xiàn)有淡水的水跡。他立即召集同伴帶著工具前來挖掘，在他們揮汗如雨，不畏辛苦的努力下，挖不過三米多深，就涌出了清甜的淡水，如同天上甘露，澄澈透明的模樣，帶著自然的清新，讓他們陶醉其中，欲罷不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新港漁村避風(fēng)港一瞥 郭玉光／攝</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新港漁民出海耕耘回港一瞥 郭玉光／攝</b></p> <p class="ql-block"> 于是，這位疍家老漁民又馬不停蹄地把這一消息在村里傳開，緊接著，聚居在新港漁村的疍家漁民們很快就自發(fā)湊起了工具，繼續(xù)輪流挖鑿。在當(dāng)時沒有水泥的情況下，村漁民們就用海邊撿來的大白石塊壘砌井壁。沒有升降機(jī)，就把木桶、籮筐系上麻繩。在挖井的日子里，男人們出海前挖幾鋤，女人們曬魚時添幾筐土，就連半大的孩子都幫著遞送工具。井挖成的那天，有人還特意地捕抓了一些鮮活的海魚丟進(jìn)井里“敬水神”，看著清水漫到井沿，整個新港漁村的漁民都透著歡喜，令人心曠神怡，難以忘懷。從那以后，那口老井便成為了疍家人賴以生存的“生命之源。”據(jù)說，當(dāng)時還被疍家人命名為“盤龍井”，既因發(fā)現(xiàn)時的那條蟒蛇形似龍，也因疍家人自古崇尚龍文化，故自稱為“蛟龍之子?！?lt;/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童年記憶中，那口老井位于原新港學(xué)校不遠(yuǎn)處，它的鄰居還有“新港原神山廣德明王廟”和一處“露天手工制作蠟染場所（專門為當(dāng)?shù)睾屯獾貪O民染“捕撈漁網(wǎng)具”）。老井是由火山巖黑石和珊瑚白石砌成，井臺用珊瑚白石鋪就，井壁爬滿了墨綠色的苔蘚。六十年初的新港，每天清晨的“水桶交響樂曲”都是準(zhǔn)時開始演奏，疍家女人們頭頂三角巾，腰系銀腰帶，挑著木桶來打水。她們用咸水歌唱著：“一歲乖乖二歲乖，三歲拿柴給媽燒；四歲出街拿螺殼，五歲學(xué)來織小麻；六歲學(xué)來織大布，七歲織成毛冬花……”歌聲隨著井繩起落，在晨光中蕩漾。目睹情景，細(xì)細(xì)品嚼，令人陶醉贊嘆不已，回味無窮。</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新港漁村主街道解放路一瞥 郭玉光／攝</b></p> <p class="ql-block"> 往事如煙，隨風(fēng)飄散?；貞?，如同一首悠揚的歌曲，它唱著過去的旋律與節(jié)奏，讓人在聆聽中感受到歲月的流轉(zhuǎn)與變遷。??新港疍家人靠海而生，卻把心錨在了那口老井里。上世紀(jì)五十年代，新港漁村還沒有自來水，那口老井便成了全村人的“生命之源。”每天天剛蒙蒙亮，井臺邊就開始熱鬧起來。女人們挎著藍(lán)布水桶，踩著木屐“嗒嗒”走來，桶沿上掛著的銅勺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彎腰、提繩、放桶，動作嫻熟得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蹈。井水清冽甘甜，剛打上來的水帶著股沁人的涼，夏天喝一口，暑氣瞬間消散。冬天舀一勺，暖手又暖心。男人們出海歸來，也愛往井邊湊，蹲在井臺旁，掬一捧井水洗臉，咸澀的海風(fēng)氣息被井水的清甜沖淡，疲憊也隨之消散了大半。?</p><p class="ql-block"> 井畔鄉(xiāng)愁，自從疍家人有了淡水后，那口老井便成了當(dāng)時新港漁村的中心。每天天還沒亮，井邊就響起了木桶碰撞的聲音。疍家女們挎著木桶走來，桶沿總掛著剛織的漁網(wǎng)碎片，她們一邊汲水一邊聊著漁汛。轉(zhuǎn)漁場而來的廣西北海、儋州等地一帶漁民光著膀子挑水，汗水順著黝黑的脊梁淌下，卻不忘記給路過的老人讓道。井沿的青石板被磨得發(fā)亮，那是無數(shù)次木桶繩索摩擦出的痕跡。井壁的石塊間長滿了青苔，記錄著日復(fù)一日的取水時光，使我遐思和贊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新港漁村農(nóng)市場大樓外景 郭玉光／攝 </b></p> <p class="ql-block"> 據(jù)一位疍家老阿婆回憶，在解放前的日子里，新港漁村那口老井見證了太多的悲歡。有一年大旱，附近的小水洼全干了，只有這口老水井還能滲出少量的清水。為了公平起見，漁民們約定按戶數(shù)輪流取水，每戶每天只能取兩桶。有戶廣西北海沿海一帶來新港捕撈的“疍家公婆艇仔”人家，男人出海受傷，女人抱著孩子急得落淚，村人主動把自家的取水名額讓給了他們。那天傍晚，井邊飄起了魚粥的香氣，是受助的人家煮了僅有的漁獲，分給了鄰里。他們以海的饋贈為謝，一鍋魚粥熬煮著互助的暖，鮮汁浸透米粒，香氣纏繞街巷，讓異鄉(xiāng)的風(fēng)塵被溫情撫平，讓鄰里的距離在煙火中消融。這一情景，令人回味無窮，難以忘懷。</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新港漁村的那口老井，也是漁村里的信息站。男人們經(jīng)常在這里交流哪里魚多，女人們分享曬魚干的技巧，孩子們圍著聽老人講“海上吉普賽人”的往事。遇到臺風(fēng)天不能出海，大家就聚在老井邊那棵大的木麻黃樹下，看著老井水被海風(fēng)吹得泛起漣漪，盼著風(fēng)浪早日平息?！澳_下踩著閻王殿，汪洋大海疍家墳”的悲歌里，老井成了漁民們心中最安穩(wěn)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新港漁村疍家外嫁女首次回新港相聚的情景 郭玉光／攝</b></p> <p class="ql-block"> 隨著時代的變遷，1962年，政府投資為新港大隊（時稱）建起了自來水設(shè)施，重新挖了第二個水井和相關(guān)的引水配套設(shè)備，并在全村設(shè)置了3個自來水供水點，使疍家漁民們從此基本上告別了到那口老井挑水的日子，成為了當(dāng)時昌江縣第一個有自來水供應(yīng)給鄉(xiāng)村群眾的大隊。至此，那口老井也便漸漸淡出了日常的使用。直到今天，村里的老人仍會講起解放前那口老井的故事——講那口老井如何在咸澀的海邊滋養(yǎng)出生命的甘甜，講漁民們?nèi)绾螄暇赝嘀?。北部灣的風(fēng)還在吹，那口老井的水雖已不再飲用，可它承載的堅韌與溫情，早已融進(jìn)了新港疍家人的血脈里。</p><p class="ql-block"> 今非昔比，時過境遷。如今，新港漁村的自來水已全部貫通，家家戶戶的庭院、廚房、衛(wèi)生間都裝上了水龍頭，那口老井也漸漸冷清成為了故事?？莎D家人對那口老井的感情，從未變淡。就像一位疍家老阿公說：“逢年過節(jié)，我都會想到咱們村里的那口老井，那是我們老一輩曾經(jīng)飲用過的老井水，用老井水來煮粽子、熬魚湯，這樣做出來的食物，才有老祖宗傳下來的味道?！边€有那些在外打拼，年齡較大的新港籍人和疍家外嫁女們每次回來探親，第一件事往往也會詢問那口老井，還順便去看一看那口老井，掬一捧那口老井的水喝上一口，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找到回家的歸屬感。就如 2018年，新港外嫁女集體回娘家活動時，300多名疍家女兒重聚井臺，用咸水歌回憶童年。她們中有人已旅居海外多年，卻仍記得那口老井水的清甜。活動組織者梁家家嫂（嫁進(jìn)疍家家族的第一個大兒媳婦稱之為“家嫂”）說：“喝過這口井水，無論你走到哪里，你都是新港人?！?lt;/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新港灣一瞥 郭玉光／攝</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新港海邊一瞥 郭玉光／攝</b></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每天清晨，浪聲輕吟時，陽光總是灑在那口老井臺上，井水泛起粼粼波光，像撒開著一把碎金一般。井畔的那棵老木麻黃樹枝繁葉茂，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樹下擺著的幾雙 “疍家木屐”，還沾著新鮮的井水痕跡。遠(yuǎn)處，漁船正緩緩駛出港口，“嗚嗚” 的汽笛聲掠過井臺，與井邊傳來的 “咸水歌”聲交織在一起，真是令人浮想聯(lián)翩，興趣盎然。</p><p class="ql-block"> 時光不情，歲月匆匆。新港漁村的那口老井已不復(fù)存在，昔日井臺上挑著水桶的人們大多已作古，井臺上那笑聲，還有那悠悠的疍家咸水歌聲，早已被歲月收藏了起來。那口老井，也從漁村里消失，就像盲人的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進(jìn)故鄉(xiāng)新港的泥土里，湮滅在曾經(jīng)的家園，卻見證了漁村里的滄海桑田，閱盡了人間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然而，那口老井，對于新港的疍家人來說，早已不是一口普通的水井，它是鄉(xiāng)愁的寄托，是血脈的傳承，是歲月里永不褪色的溫暖記憶。它記著疍家人從“以舟為家” 到“上岸定居”一百余年的變遷。記著“咸水歌”與“浪花紋”的傳承，記著每一個關(guān)于“根”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你無論走到多遠(yuǎn)，只要你想起故鄉(xiāng)新港的那口老井，想起井水的清甜，想起“疍家木屐”的“嗒嗒”聲，想起“咸水歌”的悠揚聲，你心中就會涌起那濃濃的歸屬感。因為，這里，是疍家人永遠(yuǎn)的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11月6日午夜石碌/(初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