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秋天是這樣倉促,仿佛一位矜持的客人,茶還未溫,便已起身告辭。那株石榴前幾天還滿樹金焰,照亮了這一角庭院;而今,它的華服已盡數(shù)卸下,一片片,安靜地、馴順地鋪在青灰色的磚石上,織成一幅殘碎的金色地毯。那金色是黯淡的,卻又在陰翳里,發(fā)出一種幽幽的、內(nèi)斂的光。</p> <p class="ql-block">旁邊的玉蘭,葉子變得通紅,是那種飽經(jīng)風霜后的、沉靜的絳紅,像一團團將熄未熄的炭火。它們掛在疏朗的枝頭,稀稀落落的,每一片都像是一個堅持到最后的故事。風一來,便有一片旋舞著,飄飄搖搖地,完成它告別大地前最后的、最優(yōu)美的儀態(tài)。熱鬧是它們的從前;寂寞,是此刻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唯有那一叢竹子,不改其郁郁青青的本色,在萬物凋零的背景下,綠得有些執(zhí)拗,甚至有些憨態(tài)了。它們擠在一起,森森然地,守護著這一方天地的最后一點生機。這情景,驀地便讓人想起父親朱惠民那句詩來:“淡淡南窗竹數(shù)支,半為圖畫半為詩?!毖矍暗氖柚埲~,廊下的寂寂青竹,本身不就是一幅天然的圖畫,一首無字的詩么?于是,我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越過它們,落到了那座假山上,落到了那只石頭的“滄州獅子”身上,它身上長滿了斑駁的、茸茸的青苔,像一件歲月織就的舊絨袍。當年壘這假山時,我們一眼就相中了它這滄州鐵獅子的雄渾氣度,不過它略略回著頭,抿著唇,眼神里沒有睥睨,倒仿佛是沉思,又仿佛是一種閱盡滄桑后的無言。這庭院的暖,是春日遲遲,蜂蝶喧鬧;這庭院的冷,是冬雪沉沉,萬籟俱寂。它都一一領(lǐng)受了,將所有的冷暖悲歡,都化作了自身沉默的一部分,與背上那一片蒼然的苔色。</p> <p class="ql-block">我踱回改建而成的微型書畫展廳內(nèi),柔和的燈光下,四壁懸掛的字畫愈發(fā)顯得靜謐。那一幅幅墨跡,或雄渾,或清雅,仿佛將父親“誰遣癡淚到清池,化作團團數(shù)扇詩”的意境定格在了方寸之間。書畫中是千百年來文人筆下不變的風骨;窗外是石獅,是殘荷,是此刻得句廬真實的冬意。內(nèi)與外的界限,在這一刻,似乎被一種無形的詩意溝通了。這舊居,如同一個沉靜的守護者,用它固有的節(jié)奏,容納著這流動的、來自四面八方的藝術(shù)魂魄。</p><p class="ql-block">再次步入庭院,暮色已臨。那最后的幾片絳紅玉蘭葉,終于隱沒于黑暗中。我回頭望去,窗內(nèi)展廳的燈光溫潤如玉,映著那些無聲的詩畫;而窗外的石獅,已完全與假山、竹影融為一片濃重的墨色剪影。</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