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才覺秋涼，倏忽已是立冬。</p><p class="ql-block"> 江南的冬，總來得遲疑。雨絲纏綿，天色氤氳，連寒意都帶著幾分溫存的意味。不像北國，一陣朔風(fēng)，便是一季分明。</p> <p class="ql-block"> 信步滴水湖畔。湖水是沉靜的碧玉，雨點輕落，漾開圈圈圓暈。風(fēng)過處，水汽沁涼，軟軟地拂面。岸邊的蘆葦猶自守著青綠，頂上的蘆花卻已白了頭，在濕潤的空氣里微微搖曳。</p> <p class="ql-block"> 望著，望著，心底便泛起淡淡的漣漪。點點鄉(xiāng)愁，引著思緒飄向那片“塞上江南”，落在記憶中的沙湖蘆花上。</p> <p class="ql-block"> 那年離鄉(xiāng)前，也是這樣的深秋。車過沙湖，竟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心神。</p> <p class="ql-block"> 那是天地間最慷慨的饋贈——整片濕地浸透在金黃里。蘆葦褪盡青澀，稈子挺立如筆，穗子低垂如毫。十月的陽光是流動的琥珀，為這無邊的蘆葦蕩鍍上金輝。</p> <p class="ql-block"> 風(fēng)起時，不帶半分猶豫，整片蘆葦便應(yīng)聲起舞，颯颯作響。那不是江南的裊娜，而是塞北的酣暢，是生命最本真的揮灑。</p> <p class="ql-block"> 最動人的，是那揚起的蘆花。紛紛揚揚，從枝頭掙脫，乘風(fēng)而去。不似蒲公英的孤寂，不似柳絮的迷離，倒像一場靜默的雪——不是冬日的凜冽，而是秋日的溫存，是金色的、飛舞著生命絮語的雪。風(fēng)是它的呼吸，葦是它的韻律，在澄澈如洗的藍(lán)天下，共舞最后的華章。</p> <p class="ql-block"> 我們走進這畫卷。腳下沙土松軟，耳畔葦聲沙沙，偶有鳥鳴從深處傳來。蘆花的清香，是陽光曬透后的草木本味，素淡而悠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水中的倒影更是妙絕——那一片金黃在水波中蕩漾，碎了又圓，圓了又碎，恍若另一個同樣華美卻更加寧靜的夢境。那一刻，不似行走，倒似漂浮在光與影的河流上，情思隨蘆花飄散，漫了天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如今在江南，已看過三度蘆花白。這里的秋日，綠意總是纏綿，入了冬也不肯褪盡，只是失了精神，顯得倦怠。此間的蘆花，秀氣溫文，如工筆小令，韻致宛然，卻終究不及記憶里那篇恣意縱橫的狂草——我的塞北江南，是用整個生命燃燒的告別，是毫無保留的金黃與橙紅，是一場盛大而輝煌的退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思緒回轉(zhuǎn)，不覺繞湖半周。風(fēng)起處，“白頭”簌簌，幾莖細(xì)弱的飛絮悠悠蕩起，在眼前打了個旋，向著高處去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這江南的蘆花，雖無塞上的壯闊，卻自有一種零星的、悄然的美。像一頁頁素箋，每一縷飛絮都寫著寄往北國的思念。風(fēng)是驛使，定能將這三載的離思，送往那片金色的湖畔，說予那醉舞的蘆花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忽然了悟：所有的遠(yuǎn)行，或許都是為了更深地歸來。而故鄉(xiāng)，從來不在遠(yuǎn)方——它在每一次凝望的眼底，在每一片蘆花飄來的方向，在這江南冬日零星的、素白的情箋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