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左:陳金煙、陳紅姐、林梅英</p> <p class="ql-block">拾豬糞</p><p class="ql-block"> 陳紅姐||福建</p><p class="ql-block"> 小區(qū)養(yǎng)狗的人越來越多，夜間行走在林蔭小道上，不小心就會踩到一坨狗屎。有時看到狗主人把塑料袋套在手上拾狗屎的畫面，我的腦?？倳‖F(xiàn)出當(dāng)年在村里拾豬糞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還沒分田單干前，拾豬糞是我放學(xué)后的首要任務(wù)。特別是從上小學(xué)到初中畢業(yè)的那幾年，更是拾豬糞的高峰期。村里有十三個同齡人，都是三年自然災(zāi)害后出生的，這給我拾豬屎添了不少競爭壓力。</p><p class="ql-block"> 拾豬糞主要是倒在自家糞坑里積肥。從我記事起，村里家家都有一個糞坑，用來“自產(chǎn)”農(nóng)家肥。這些農(nóng)家肥中，六成是從溝里挑的水，三成是自家豬圈里的豬屎和豬尿，二成是我們拾來的豬屎，一成是路過行人的糞便。而且豬屎拾得越多，倒進去后，隊長用一根像測體溫一樣的“計度器”在糞坑中測得的濃度就越高，評的工分也越多。所以我拾的豬屎越多，就越能間接替家里多掙工分。</p><p class="ql-block"> 拾豬糞的“工齡”長了，我也摸出了一套又多又省時的竅門。比如春節(jié)前，大豬要么被賣掉，要么被宰殺，過年后的春天，村里除了母豬，很少有大豬在村巷里“閑逛”。小豬出門少，拉的屎分量也輕，這個季節(jié)里，我就守在村里養(yǎng)母豬的豬圈旁，要是主人還沒放母豬出來，就去另一家等候。這樣拾到的豬糞又多又快，有時母豬一泡屎，就能拾滿半糞籃。糞籃是竹編的，對于沒拾過豬糞的人來說，可能不知道它具體是什么樣子。在我們村里，糞籃和拾豬屎用的糞夾子都是竹子做的，糞籃有大有小。大的一般用來拾牛糞，村里有一家竹店，老板會編各種竹器，賣給村里人的大號糞籃卻只收小號的錢。這可害苦了我 —— 糞籃太大，哪怕拾得再多，也不如小糞籃容易裝滿，而裝不滿，不僅影響?yīng)剟睿矝]法提前完成任務(wù)。 </p><p class="ql-block"> 夏天一到，被主人放出來“散步”的豬，總愛躲在村前村后的龍眼樹下避暑。拾豬糞的人多了，小伙伴們常為搶占最佳地盤爭執(zhí)。村里拾豬糞最快的就是我和華英：她家在村口，樹多豬也多，自然拾得多；我有龍鳳胎弟弟在村口放哨，拾得也不含糊。華英和她弟也是龍鳳胎，只是她弟弟格外調(diào)皮，每天都惦記著跳到家門口的水溝里游泳。 后來華英爺爺定下規(guī)矩，每天得拾滿一糞籃豬屎，才能去游泳。</p><p class="ql-block"> 奇怪的是，我總看見華英和她弟把豬糞拾進糞籃，擺得又薄又整齊就提回去交差，而我們得堆得像小山一樣才算完成任務(wù)。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華英爺爺還會給她發(fā)工錢，一糞籃一分錢。為了多拿報酬，華英常和我搶豬糞。有一次我先發(fā)現(xiàn)一坨豬糞，華英非要搶，我不肯，她就把我的糞夾子掰成兩半跑了。我氣鼓鼓地提著滿滿一糞籃豬糞去她家告狀，結(jié)果華英被她爺爺狠狠揍了一頓，之后再也沒為搶豬糞和我吵過。</p><p class="ql-block"> 可華英還是想提前完成任務(wù)、多拿工錢，我便提議讓她提著我拾滿的糞籃回去交差。次數(shù)多了，終究被她爺爺識破。有一天華英又來借豬屎，她爺爺直接說，得把豬糞倒進自家糞坑才算數(shù)，才有獎勵。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guī)退{(diào)包交差了，也慢慢懂了，做人還是誠實些好，果然姜還是老的辣。</p><p class="ql-block"> 秋天是拾豬糞的好時節(jié)。正月過后買的豬仔，養(yǎng)到秋天就像青壯年，吃得多拉得也多。而且秋季是地瓜和各類農(nóng)作物收成的季節(jié)，母豬也容易懷孕。母豬的妊娠期大概三個月，這時候可不能隨便用糞夾子拍它屁股催糞便，不然它急了會咬人。我家養(yǎng)過母豬，最清楚它的脾氣和拉屎習(xí)慣。</p><p class="ql-block"> 冬天也適合拾豬糞，天氣冷，豬得放出來曬太陽。村里的各個大埕旁都是豬常出沒的地方，也是我和小伙伴跳皮筋、打游擊戰(zhàn)的樂園。每天放學(xué)后，我最愛提著糞籃出門，一邊拾豬屎，一邊找小伙伴玩。有一次小伙伴聚得多，大家提議去學(xué)校操場跳皮筋，我和發(fā)小金煙為了誰先跳吵了起來，越吵越兇，最后互相抓破了臉。回家后我倆都免不了被大人一頓揍，而那個跟著我在村里轉(zhuǎn)了好幾年的糞籃，也在那天弄丟了……</p><p class="ql-block"> 如今回首往事，當(dāng)年和我搶豬糞的華英，早已去寧波當(dāng)外婆；和我因跳皮筋吵架的金煙，孫兒都長到了當(dāng)年我們拾豬糞的年紀(jì)。而我的記憶里，還清晰地留著隊長測量糞坑肥料濃度的身影，留著華英爺爺識破調(diào)包計、追打?qū)O女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樂趣，藏在放學(xué)后多拾的那一坨豬糞里；童年的成長，藏在拾豬糞的競爭里，藏在老人教育兒孫的機智里，也藏在我和小伙伴面對利益誘惑時的懵懂選擇里。那些帶著泥土氣息的日子，雖瑣碎卻珍貴。如今生活條件好了，兒孫再也不用繼承我們?yōu)榱斯し秩ナ柏i糞，可那段歲月里的真誠、堅韌與簡單快樂，卻成了歲月沉淀下的寶藏。它讓我明白，最快樂的生活不是去了多高級的場所，擁有有多高級的玩具，而在那些腳踏實地的日子里，藏著煙火氣與人情味的回憶中，便想起暖乎乎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2025年11月1日</p> <p class="ql-block">來自朋友圈的答問</p> <p class="ql-block">作者:陳紅姐</p> <p class="ql-block">簡介:陳紅姐，網(wǎng)名迷戀軍港，從事過財務(wù)工作。莆田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人民海軍》《舟山日報》《湄洲日報》《莆田晚報》《廈門日報》《華文月刊》《海峽體育》《福建老年報》《軍嫂》《家庭》《海軍文藝》等雜志和報刊上發(fā)表過隨筆、散文和小說。2004年至2006年，連續(xù)三年被91991部隊評為通訊員鼓勵獎。</p> <p class="ql-block">童兒我們只在村里拾豬糞，沒有象北方人要走出很遠。而用長長的竹夾去拾也不覺得臟，只想多拾一點積肥換工分，這也是一種愛勞動的表現(xiàn)，反正我童年幫大人干過很多活。</p> <p class="ql-block">字藏塵韻 人載歲月</p><p class="ql-block">——陳紅姐《拾豬屎》賞析</p><p class="ql-block">孫西湖</p><p class="ql-block">陳紅姐的《拾豬屎》堪稱“以字塑魂，以人載道”的鄉(xiāng)土文學(xué)典范。其文字如田埂間的晨露，質(zhì)樸中藏著穿透歲月的鋒芒；筆下人物似村口的老槐樹，平凡里蘊著支撐時光的風(fēng)骨。賞其字，可觸鄉(xiāng)土煙火的鮮活肌理；析其人，能悟歲月沉淀的生命哲思——正是這字字見真、人人傳神的創(chuàng)作功力，讓一篇童年勞作憶記，升華為叩擊心靈的精神文本，在塵泥瑣事中照見人性的光輝與時代的印記。</p><p class="ql-block">一、一字傳神，復(fù)刻鄉(xiāng)土煙火本真</p><p class="ql-block">1. 動詞藏情，精準(zhǔn)刻畫心性百態(tài)</p><p class="ql-block">作品中“擺”“掰”“堆”等動詞的運用，堪稱“一字入魂”的筆墨匠心。華英為多掙工錢，將豬屎“擺得又薄又整齊”，一個“擺”字，便將孩童投機取巧的狡黠與天真活畫紙上；搶豬屎的爭執(zhí)中，糞夾子被狠狠“掰”斷，“掰”字里藏著孩童間的率真意氣，更讓沖突的激烈感撲面而來；而豬屎“堆得像小山”的“堆”字，則直白傳遞出完成任務(wù)的滿滿成就感，讓那份屬于童年的純粹喜悅躍然紙上，極具感染力。</p><p class="ql-block">2. 鄉(xiāng)土詞匯，喚醒集體記憶共鳴</p><p class="ql-block">“糞籃”“糞夾子”“大埕”等地域名詞，如一把精準(zhǔn)的鑰匙，無需過多鋪墊，便瞬間搭建起閩地鄉(xiāng)村的生活場景，讓地域特色撲面而來；“工分”“糞坑濃度”“分田單干”等時代詞匯，如同歲月的坐標(biāo)，精準(zhǔn)還原了集體經(jīng)濟時期的生存邏輯與社會生態(tài)，讓經(jīng)歷過那個年代的讀者瞬間喚醒塵封的記憶，產(chǎn)生強烈的情感共振，也讓后輩得以透過文字，觸摸到時代的真實肌理。</p><p class="ql-block">3. 細節(jié)筆墨，激活感官沉浸體驗</p><p class="ql-block">作者以“顯微鏡式”的細膩筆觸，將抽象的記憶轉(zhuǎn)化為可觸可感的感官體驗?！澳肛i一泡屎，就能拾滿半糞籃”，直白的表述里藏著勞作中的“小確幸”，盡顯孩童的驚喜與質(zhì)樸；“夏天豬躲龍眼樹下避暑”，一個擬人化的“躲”字，讓鄉(xiāng)村景致多了幾分靈動與趣味，仿佛能看見樹蔭下慵懶的豬群與斑駁的陽光；“竹編糞籃的大小差異”，簡單的說明中暗藏對生活的極致觀察，讓讀者仿佛能觸摸到竹編的粗糙紋理，聞到泥土與糞便交織的鄉(xiāng)土氣息，感受到孩童勞作時的心跳與期盼。</p> <p class="ql-block">左起:梅英、阿敏、玉煙、紅姐、德梅、梅玉、華英</p> <p class="ql-block">二、一人立骨，承載歲月成長哲思</p><p class="ql-block">1. “我”：勞作中蛻變的成長樣本</p><p class="ql-block">“我”既是童年記憶的親歷者與敘述者，更是時代精神的微觀縮影。從摸索拾豬屎的“省時竅門”，彰顯出艱苦環(huán)境中孕育的生存智慧；從為家庭多掙工分的執(zhí)著，流露少年人稚嫩卻堅定的責(zé)任擔(dān)當(dāng)；從與華英搶豬屎的率真爭執(zhí)，到幫其調(diào)包后被識破、最終領(lǐng)悟“誠實為本”的覺醒，“我”在一次次勞作與人際互動中，完成了從懵懂孩童到初識人性的成長蛻變，成為一代人在困境中堅守本心、向陽生長的生動寫照。</p><p class="ql-block">2. 華英：真實鮮活的孩童鏡像</p><p class="ql-block">華英的形象打破了“完美童年”的刻板敘事，充滿原生態(tài)的真實張力。她為多拿工錢而耍小聰明，為搶豬屎而不惜掰斷他人的糞夾子，展現(xiàn)出孩童趨利避害的本能與不加掩飾的率真；卻又在被爺爺教訓(xùn)后知錯能改，不再為爭搶而爭執(zhí)。這份狡黠與坦誠并存的特質(zhì)，正是童年最本真的底色，讓讀者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感受到未經(jīng)雕琢的人性本真，極具情感共鳴力。</p><p class="ql-block">3. 華英爺爺：鄉(xiāng)土倫理的精神坐標(biāo)</p><p class="ql-block">華英爺爺雖著墨不多，卻堪稱文中的“精神定盤星”，是鄉(xiāng)土倫理的無聲傳承者。他以“一糞籃一分錢”的規(guī)則建立勞動激勵，傳遞“多勞多得”的樸素價值觀；又以“識破調(diào)包計”的睿智與嚴厲，堅守“誠實勞動”的底線，一句“得把豬屎倒進自家糞坑才算數(shù)”，沒有高深的道理，卻以直白的要求，將誠信、務(wù)實的人生準(zhǔn)則刻進晚輩心中。他的形象是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長輩的縮影，以平凡言行彰顯人生智慧，成為影響后輩一生的精神指引。</p><p class="ql-block">4. 群像：時代背景下的集體注腳</p><p class="ql-block">“村里有十三個同齡人”爭搶豬屎的場景，折射出物質(zhì)匱乏年代資源有限的生存競爭；伙伴間“放哨”“爭執(zhí)”“互助”的互動，勾勒出童年友誼的多元面貌——既有摩擦與較量，更有無需言說的默契。這些群像并非簡單的背景點綴，而是集體經(jīng)濟時期鄉(xiāng)村孩童的集體縮影，他們的勞作、成長與交往，共同構(gòu)成了一代人的集體記憶，讓“拾豬屎”的個人經(jīng)歷升華為對一個時代的溫暖回望。</p> <p class="ql-block">三、字人共振：以文載道的核心魅力</p><p class="ql-block">質(zhì)樸的文字是人物的靈魂載體，“擺”“掰”等精準(zhǔn)動詞藏著人物的性情，“糞籃”“工分”等特色詞匯烙著時代的印記，讓文中人物擺脫扁平的敘事功能，成為有血有肉、有喜有憂的生命個體；而人物的言行舉止又讓抽象的主旨落地生根，“我”的成長蛻變詮釋了“誠信為本”的人性覺醒，華英爺爺?shù)膱允貍鬟f著“踏實勞作”的生活哲學(xué)，群像的互動彰顯著時代的集體情懷，共同撐起“最快樂的生活藏在腳踏實地的日子里”的核心感悟。</p><p class="ql-block">字與人的深度共振，讓拾豬屎這一看似卑微的瑣碎勞作，升華為關(guān)于誠信、責(zé)任與生活本質(zhì)的精神傳承，也讓《拾豬屎》超越了個人憶記的范疇，成為一部承載時代記憶、照見人性光輝的文學(xué)佳作，在歲月長河中持續(xù)溫暖著每一個回望過往的心靈。</p><p class="ql-block">2025、11、10、凌晨2:30</p> <p class="ql-block">點評作家:孫西湖教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