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魏伯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葉家洲碼頭的客輪,已停運二十余載。</p><p class="ql-block"> 每當(dāng)我開車駛過陽邏長江大橋,看見橋下滾滾的河水,總會想起那段枕著濤聲往來的歲月。新洲雙柳這個臨江小鎮(zhèn),曾靠著幾毛錢的船票,把一代人的生計和夢想與武漢三鎮(zhèn)的街頭巷尾連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長江的水日復(fù)一日向東流,葉家洲碼頭的石階早被長江帶來的泥沙淹沒,那艘油漆斑駁的長航客輪,卻已在記憶的霧靄里停泊了二十余年。它像一枚褪色的郵戳,蓋在雙柳人關(guān)于生存與遠(yuǎn)方的舊時光上,輕輕一碰,全是潮濕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改革開放初期的雙柳,靠著便捷的黃金水道,和廉價的客輪。雙柳人談起武漢三鎮(zhèn)的街巷,遠(yuǎn)比對新洲縣城熟悉和親切。父母們的日子,是靠一筐筐,一擔(dān)擔(dān)的蔬菜撐起來的。自家種的青菜、西紅柿,清洗得干干凈凈,一個個,一捆捆,整齊地擺放在菜框里,凌晨三四點的星光里,便被挑上了碼頭。我們這些半大的孩子,是父母的小幫手,揣著皺巴巴的零錢買船票,跟著擠進(jìn)滿是魚腥與菜香的船艙,聽著江水拍擊船舷的聲音,在搖晃中打盹。</p><p class="ql-block"> 每到開學(xué)前的日子,總是那般焦灼又充滿希望。父母湊不齊兩三塊錢的學(xué)費,眼神里滿是愧疚,轉(zhuǎn)身從屋檐下取下幾捆扎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蒜頭。我和伙伴們用小小的竹扁擔(dān)挑著,踩著露水,凌晨三四點就往碼頭趕。客輪的汽笛聲劈開晨霧,甲板上堆滿了各色菜筐。鄉(xiāng)親們互相招呼著,說著哪家的菜能賣個好價錢,哪家的孩子要去武漢上學(xué)。到了四官殿碼頭,我們便挑起小扁擔(dān)跟著人群走上高高臺階,穿梭在花樓街、六渡橋的人流里,稚嫩的叫賣聲喊得喉嚨發(fā)干,只為能趕早班船回家。若是賣得慢,就只能坐末班客輪了,坐晚班船歸來,靠岸時已是夜里九、十點,父母早已等候在碼頭上,他們擔(dān)心的身影在碼頭昏黃的燈光下,夜風(fēng)里愈發(fā)單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葉家洲碼頭的客輪,藏著太多細(xì)碎的記憶。后來船上開了錄像廳,昏暗的光影里映著鄉(xiāng)親們疲憊的臉;船上副食店的玻璃柜里,幾塊錢的餅干便是難得的美味。最讓人難忘的是船尾的廁所,甲板上直接開的大洞,往下望去是滾滾江水,螺旋槳攪起的巨浪翻涌著,每次進(jìn)去都心驚膽戰(zhàn)。更奇怪的是,坐船時總愛解小手,頻率遠(yuǎn)比坐車時多,這個疑問,至今也沒找到答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再后來,我到武漢求學(xué)、打工,依然是這艘客輪的???。它載著我的青春,也載著雙柳人的悲歡。曾親眼見一個中年菜販,腳下一滑從碼頭墜入長江,江水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留下岸上妻兒撕心裂肺的哭喊,成了江風(fēng)里抹不去的痛。也曾見碼頭的送別,父母拉著遠(yuǎn)行的孩子,千叮嚀萬囑咐,客輪鳴笛啟航時,淚水混著江水,模糊了彼此的視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不知從哪一年起,客輪悄無聲息地停運了。如今的雙柳,汽車半個多小時就能到市區(qū),交通便利得讓人恍惚??擅慨?dāng)路過空蕩蕩的葉家洲碼頭,聽著江聲依舊,總會想起那艘藍(lán)白色油漆的客輪,想起甲板上的魚腥、菜香、和汗臭味,想起父母的背影與伙伴的笑聲。那一張張小小的船票,不僅連接著鄉(xiāng)村與城市,更連接著一個時代的艱辛與溫暖,藏著一代人最樸素的生存與期盼,在歲月里沉淀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一碰就疼,一想就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