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昨夜的寒氣還未散盡，今晨的空氣里便滿是清冽冽的爽朗。七度的氣溫，觸在臉上，像被涼絲絲的綢子輕輕拂過，不覺得凍，反倒醒人。我貪戀這份清靜，便早早地踱進(jìn)了瘦西湖。果然，路上稀稀落落的，盡是些早鍛煉的人，或慢跑，或打著太極，神情都是那樣恬淡而專注。這園子，暫時還是屬于他們的，也屬于我。</p> <p class="ql-block">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便朝水邊去了。那一片偌大的湖面，竟被一層薄薄的霧氣輕輕地籠住了。這霧是活的，是會呼吸的。它并不濃，像一襲新浣的輕紗，又像一杯被初陽蒸得半溫的、極淡極淡的牛乳，就那么盈盈地、軟軟地鋪在水上。</p> <p class="ql-block">陽光是從東邊那些疏疏的樹頂上斜斜地灑過來的，金紅金紅的，卻不刺眼；它一落到這霧幔上，便仿佛被融化了，光芒變得分外的柔和，像一把碎金，漫不經(jīng)心地撒進(jìn)一團(tuán)綿絮里，只透出些溫潤的、夢一般的輝光來。天卻是那種澄澈的、近乎純粹的藍(lán)，藍(lán)得像一匹新開的緞子，沒有一絲雜質(zhì)。這藍(lán)，這金紅，這乳白的霧，交融在一起，是一支無聲的、華麗的交響曲了。</p> <p class="ql-block">水邊的柳，葉子已落了不少，剩下些疏疏的枝條，在微風(fēng)里點(diǎn)著水，劃開一圈圈極細(xì)的漣漪，那霧便也跟著輕輕地漾，仿佛整個天地都在這清冷的早晨微微地?fù)u晃著，做著一個恬靜的夢。我沿著水邊慢慢地走，熙春臺便靜靜地臥在前頭了。那青黛色的飛檐，在薄霧與晨曦里，洗去了往日里游人的喧囂，顯出一種難得的莊嚴(yán)與靜穆來。它不像一個供人賞玩的建筑，倒像一位沉思的哲人，在這水畔默然獨(dú)立了數(shù)百年，看慣了春風(fēng)秋月，也看慣了我這樣的獨(dú)行客。</p> <p class="ql-block">廿四橋婷婷地映入眼簾，單拱的橋身，在水與霧的環(huán)繞里，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這橋，總叫人無端地想起杜牧的詩句來?！岸臉蛎髟乱梗袢撕翁幗檀岛??！贝丝虥]有明月，也沒有簫聲，但這份清寂，恐怕比那月色還要來得動人。我想象著，那橋上仿佛正有綽約的人影，衣袂飄飄，可定睛一看，又只是光與霧織成的幻影罷了。這橋，連接的不是兩岸，倒像是連接著現(xiàn)實(shí)與一場千年的舊夢。</p> <p class="ql-block">而夢的盡頭，便是那座棲靈塔了。它遠(yuǎn)遠(yuǎn)地立在蜀岡之上，在淡藍(lán)的天幕下，只是一個沉靜的、黛色的剪影，那樣高，又那樣遠(yuǎn)，像一句無聲的梵唱。</p> <p class="ql-block">近處是水，是霧，是玲瓏的亭臺；遠(yuǎn)方卻是那樣一座沉穩(wěn)的塔，它讓這整幅柔美的畫卷，忽然有了定力，有了魂靈。它什么也不說，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便讓你覺得，這人間的一切煩擾，都不過是它腳下浮動的微塵罷了。</p> <p class="ql-block">我站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空氣里，有水的潤，有泥土的香，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清甜的味道。這般景致，原是不要錢的，只需你肯犧牲一點(diǎn)溫暖的被窩，肯抱著一份不期然的心，便能獨(dú)自享有這整座的、清冽而華麗的園子。</p> <p class="ql-block">這大約便是生活了。它最動人的浪漫，往往不在喧騰的節(jié)慶里，而在這無人注目的、清寂的早晨。它被造化之手，隨意地點(diǎn)綴在一片水霧、一縷晨光、一座遠(yuǎn)塔之間，靜靜地等著那些愿意醒來的人。我轉(zhuǎn)過身，踏著來路回去，心里卻仿佛被這湖水洗過了一般，滿滿的，都是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