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第二站，青海。</p><p class="ql-block"> 我最早從唐人邊塞詩里讀青海，“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王昌齡立于邊塞古城的身影，仿佛在雪山的褶皺間搖曳?！扒败娨箲?zhàn)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变釉诂F(xiàn)今青海西傾山，在甘肅永靖注入黃河。這表明，王昌齡隨軍西征，自甘肅入青海，再經(jīng)河西走廊蜿蜒入西域。</p><p class="ql-block"> 千年風沙凝成詩人筆下的墨痕，那金戈鐵馬的豪情，都閃爍于洮河波光、點點驛站。</p><p class="ql-block"> 河西走廊，這條被烽火淬煉的通道，也見證過王昭君琵琶弦上的幽怨，承載過文成公主車輦后的煙塵。</p><p class="ql-block"> 走進青海，我仿佛看見，昭君經(jīng)嘉峪關走向敦煌，衣袂飄入大漠孤煙；文成公主繞過烏峭山脈，裙裾拂過瑪多縣的經(jīng)幡。</p><p class="ql-block"> 縱然西域藏地從未真正止戈，但和親的種子早在血與火中生根，綻放出格?；ò愕膫髡f，年年歲歲，開滿這片蒼茫大地</p> <p class="ql-block"> 尚有另一個在草原上生長的現(xiàn)代故事——王洛賓，那位連囚籠也囚不住他歌聲的西部歌王，他筆下的卓瑪，粉紅的笑臉好像白天的紅太陽，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p><p class="ql-block"> 最令人萬般感慨的是，已有家室的王洛賓，滿腹才華的王洛賓，竟然樂于草原流浪，跟卓瑪放羊，讓她用皮鞭，不斷輕輕打在身上。</p><p class="ql-block"> 一望無際的美麗草原，隱約情愛愁緒的美麗旋律，和著歌詞表達的美麗憂傷，《在那遙遠的地方》和那條輕輕落下的皮鞭，醉了無數(shù)癡情男兒！</p> <p class="ql-block"> 我是在王洛賓和《在那遙遠的地方》走出囚室后，才得知他和卓瑪?shù)墓适?，后來又陸續(xù)得知，當年熱戀這首歌，熱戀卓瑪，是要同《在那遙遠的地方》一起關進囚室的。如此刺激的經(jīng)歷，如此豐富的內(nèi)容，又如此美妙的旋律，在上世紀偉大的八十年代，還有誰不識此曲、不知卓瑪呢？</p><p class="ql-block"> 這首被囚禁的歌，還有這片深秋的草原和美麗的卓瑪，就在那個色彩單調(diào)的季節(jié)，在一個戍邊戰(zhàn)士的心頭，悄悄長成不凋零的格?；?。</p><p class="ql-block"> 然而青海，不只有王洛賓和他的卓瑪。</p> <p class="ql-block"> 秋的草原，秋的高原，秋日下，自由飛翔的青海湖鳥群。</p><p class="ql-block"> 還有塔爾寺。在細雨迷蒙的谷地中靜臥的千年古剎，六百畝地近五千座寺院的建筑群，如一朵盛開的曼陀羅，每一片花瓣都鐫刻著宗喀巴大師的智慧。香火裊裊，經(jīng)聲如縷，那些赤膊論經(jīng)的年輕僧人，在擊掌問答間將佛法淬煉得錚錚作響。信徒們五體投地，感動孩子們轉動經(jīng)筒，使一個對雪山大地虔誠膜的民族，在我面前兀地偉岸挺立，渾身鍍滿青藏高原金黃的秋色。</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的故事與這座佛寺沒有多少關系，但這段歷史孕育的無數(shù)卓瑪，圣女一般的美麗卓瑪。她不只在草原牧馬，也隱約在塔爾寺空曠而又莊重的唱經(jīng)聲中。</p><p class="ql-block"> 我這個異族過客，在佛前，是情不自禁地深深鞠躬，試圖接住一絲飄落的慈悲和美的賞賜。</p> <p class="ql-block"> 前往青海湖的路上，天氣出奇的晴朗，天空萬里無云。路旁一排排小白楊，金黃金黃的，同華山的紅楓比，是另一種令人驚艷的秋色。如果說在南方還可以偶爾讀到華山紅楓葉，而這等金黃的小白楊，卻只有青海才有的了。</p><p class="ql-block"> 司機姓馬，回族小伙，開朗健談，他跟我們講，從西寧去青海湖，會有大片草原展現(xiàn)藍天下，但王洛賓和《在那遙遠的地方》中卓瑪放羊的那片草原，在我們?nèi)サ那嗪：硪活^，繞湖一周可以看到，但至少需要兩天時間。</p><p class="ql-block"> 不無遺憾，也不無失落。而令小朋友們興奮的，是去青海湖途經(jīng)日月山。日月山上有文成公主和親吐蕃王小棲的遺址，這兩天山上大雪，包括西寧的閑人，都跑日月山看今年的第一場雪。</p><p class="ql-block"> 小朋友們不知文成公主和松贊干布的歷史故事，但十月飛雪，在冷得人牙齒打顫的西安雨夜，沒有看到，卻在這樣晴朗的日子，在日月山上相遇，使他們的好奇心陡地生長。</p><p class="ql-block"> 車行山路，走了一段，窗外忽地黯淡，有雪花撲向窗玻璃，發(fā)出細碎的聲響。</p><p class="ql-block"> 下雪了！孩子們興奮地喊了起來。</p> <p class="ql-block"> 是的，日月山披著初雪。雪域迷蒙，曾在此小憩的文成公主，她的目光能否越過千年，與遠道而來的我們雪地相遇？棧道蜿蜒，雪山蒼莽，那個僅容兩車通過的隘口，是否還鎖著盛唐的劍氣？</p> <p class="ql-block"> 白雪還沒有被游人踩碎，小朋友們一下車就忙著滾雪球打雪仗。小馬哥辦好上山手續(xù)，開車到文成公主和親遺址等。</p><p class="ql-block"> 景區(qū)由一條向上的棧道和半山腰上的絲綢之路博物館組成，單調(diào)滄桑。</p><p class="ql-block"> 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中“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借名將哥舒翰攻克吐蕃石堡城得朝廷“紫袍”加身典故，感嘆將軍百戰(zhàn)死，功名不值“一杯水”。讓人讀到千年以前的盛唐，孤高如詩仙李白，也有懷才不遇的憤懣之時。</p><p class="ql-block"> 松贊干布迎接文成公主的遺址，山前山后，蒼莽的雪山橫亙高原，在此形成一個僅容兩輛小車相向而行的隘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p><p class="ql-block"> 李白詩中的“石堡城”，是不是腳下的日月山，我沒有考證。但千年以前的日月山，是唐軍同吐蕃軍反復搶奪的軍事要塞，卻是可以肯定的。</p> <p class="ql-block"> 下了山，天又晴了。草原在秋色中鋪展，黃綠交織如巨幅唐卡。山上雪，山下晴，這或是青藏高原獨有的天氣現(xiàn)象。路旁的草原往兩旁莽蒼的雪山延展，闊遠得就像頭頂?shù)乃{天。時令深秋，草原上黃綠相間，偶爾有羊群散放覓食，卻不見持鞭的卓瑪。</p><p class="ql-block"> 小馬哥講，隨著青海湖沿途的旅游業(yè)發(fā)展，單純放牧的牧民，越來越少了，很多人家到湖邊開民宿，開餐廳，景區(qū)周邊，藏民風味、回民風味的餐館，就像散落的蒙古包，比比皆是。這些風味，既保有傳統(tǒng)風俗，也照顧游客所好。</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曾在青海擔任副省長的一個彝族詩人講過，有人攜米面到藏區(qū)，動員以牛羊肉為主食的藏民同胞嘗試更豐富的飲食生活，卻比建議他們用漢語寫詩還難。</p><p class="ql-block"> 也是啊，藏民族演繹的西域文化，他們的音樂，我們這些漢文化熏陶出來的南方族裔，張嘴就能唱幾首，更別論在草原采風時，遇到卓瑪，腿腳發(fā)軟，以至寧愿留下陪她放羊，讓她每天揮鞭子抽幾下的王洛賓了。</p><p class="ql-block"> 吃大米麥子的地方可以有另外的音樂，但唯有放牧羊群的藏區(qū)草原，才能孕育卓瑪和《在那遙遠的地方》的可能。那才是一種無以企及、極為遙遠的美麗??！</p><p class="ql-block"> 并且，這也不妨礙現(xiàn)代藏區(qū)的“卓瑪”，在青海湖岸畔用他們特有的帳篷，開民宿、開餐館，并也改進餐飲風格，招待遠方來的客人。</p> <p class="ql-block">青藏高原的水，自西往東流，卻有一條小河，倒著往西走——由此得名倒淌河——一片濕地，幾塊水塘，水從壩坎瀉入壩下，漸漸消失在遠方草地。</p> <p class="ql-block"> 一間藏族帳篷，有藏服供游客照相，還有藏族酥油茶、糌粑免費品。</p><p class="ql-block"> 想起小馬哥介紹為游客而改的藏風味，竟也擋不住一份好奇，端起酥油茶喝了，果然不像記憶中的難咽；又接過一塊糌粑，試著啃了一口，不由再添一塊糌粑。</p> <p class="ql-block"> 隨后，我們一家四口，在一個穿漢服的藏族女士幫助下，穿上不同年齡的藏服，在這塊河水倒流的草原景區(qū)，留下藏風格的剪影。</p> <p class="ql-block"> 有日月山雪地上的驚鴻留影，有倒淌河的藏風味的短暫體驗，青海湖的山光水色，岸畔沙灘上拋食戲鳥，便成為妻和孩子們獨享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我獨自望向與湖相鄰的那片不知王洛賓的馬蹄是否丈量過的蒼茫草原。</p><p class="ql-block"> 草原同樣遼闊，只是牧歌有了新的旋律。即使有卓瑪，那支輕輕落下的鞭子，也不再抽在癡情人的背上，而是化作細雨，滋潤每一個尋找那遙遠美麗的異鄉(xiāng)人。</p> <p class="ql-block"> 沒有揚鞭牧羊的卓瑪，沒有在王洛賓期待卓瑪抽他鞭子的草原信馬由韁，我卻沒有什么遺憾。</p><p class="ql-block"> 王洛賓是騎馬一步一步走近牧區(qū)的，而我們乘飛機而來，踏瀝青而至，時光眨一下眼，世界就換了模樣，就像在倒淌河，穿著漢服的藏族女子，親手幫我們換上藏服，并請我們品嘗照顧了游客口味的酥油茶和糌粑。</p><p class="ql-block"> 當我接過那碗溫暖的酥油茶，當藏袍的流蘇在風中飄起，我就明白了：青海不再遙遠，美麗從未遠離，她只是換一種方式，在這片永恒的土地上繼續(xù)生長。</p><p class="ql-block"> 曾經(jīng)隱約得遙遠的卓瑪，也不再是一個具體姑娘，而是所有在時代激流中保持本真，真誠并坦然擁抱時代的靈魂。</p> <p class="ql-block"> 返西寧途中，日月山又下雪了。</p><p class="ql-block"> 漫天大雪，一直把我們送下山，送回青海金黃的秋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