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圖 片：Ai制作</p><p class="ql-block">文 字：一夢河下</p><p class="ql-block">美篇號：52852225</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溫病條辨》序</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天地氤氳，六氣輪回，生人養(yǎng)物，亦藏疵癘。自岐黃肇始醫(yī)道，仲景立傷寒之法，醫(yī)籍代有傳承，然溫病一證，數(shù)千年來竟若迷霧障途，鮮有專論。</p><p class="ql-block"> 淳于公嘗言：“人之所病，病病多；醫(yī)之所病，病方少。”斯言誠哉！六氣之中，君相二火恒存，風(fēng)濕燥暑皆可兼溫，即傷寒亦多化熱，天下疫病，溫病十居其七，而治方之闕如，未有甚于此者。</p><p class="ql-block"> 昔仲景《傷寒雜病論》，為醫(yī)家圭臬，然其書專論寒邪，僅涉六氣之一端。后世學(xué)者，或墨守六經(jīng)，以傷寒之法概治六氣之疴，御風(fēng)以絺，指鹿為馬；或杜撰方劑，竄易古方，使淺近之術(shù)流行于世，而生民之禍日亟。</p><p class="ql-block"> 吳又可《瘟疫論》雖啟時疫之辨，然世誤以治常候之溫熱；葉桂氏《溫熱論》發(fā)衛(wèi)氣營血之微，然其言簡而未暢，粗工難窺精奧。</p><p class="ql-block"> 至于俗醫(yī)遇溫病，非妄投發(fā)表消導(dǎo)，即峻用攻下溫補，輕者轉(zhuǎn)重，重者殞命，冤鬼夜嗥，肺腑無語，二千年間，同此一轍，可勝慨哉！</p><p class="ql-block"> 瑭，淮上布衣，少習(xí)舉業(yè)，父病沉疴，為庸醫(yī)所誤，遂棄儒從醫(yī)。自束發(fā)以來，懷救世之心，秉超悟之哲，溯《靈》《素》之淵源，問道長沙之遺旨，師事景元陳公，遍歷吳越燕趙，親診疫病數(shù)千。</p><p class="ql-block"> 觀漕運碼頭商旅云集，溫疫易滋；市井閭閻貧病交加，誤治者眾。每見稚子殤于熱厥，壯夫殞于斑疹，婦孺泣于床榻，輒痛心疾首，未嘗不嘆醫(yī)道之難、生民之苦也。</p><p class="ql-block"> 夫溫病者，非傷寒之流亞，其傳變有三焦之序，其施治有陰陽之辨。衛(wèi)氣營血，層層深入，若徒守辛溫發(fā)汗之法，則灼津耗氣；誤用寒涼攻下之劑，則傷脾敗胃。</p><p class="ql-block"> 瑭積二十余年之經(jīng)驗，采先賢之格言，攄生平之心得，窮源竟委，辨章析義，立三焦辨證之法，定清絡(luò)、清營、養(yǎng)陰之方，去蕪存菁，糾偏正誤，著成《溫病條辨》六卷。</p><p class="ql-block"> 上溯經(jīng)旨，下驗臨床，凡溫病之病因、病機、證候、治法、方藥，莫不條分縷析，務(wù)求明辨而實用。</p><p class="ql-block"> 蓋醫(yī)道之要，在“辨證施治”四字，溫病之治，尤重“去邪而不犯無過之地”。是書之作，非欲標新立異，實欲補前賢之闕，救斯民之厄。</p><p class="ql-block"> 所列諸方，皆經(jīng)臨證檢驗，輕重有度，寒熱適宜；所論之理，皆本天地陰陽，條理分明，淺深畢備。</p><p class="ql-block"> 愿后之學(xué)者，能究此書之文，通其義，化而裁之，推而行之，辨溫病與傷寒之異，明三焦與六經(jīng)之殊，勿再以寒治溫，勿再以盲引盲。</p><p class="ql-block"> 書成于嘉慶三年，藏諸笥篋者十有五載。友汪廷珍力勸公之于世，曰：“拯溺救焚，豈待整冠束發(fā)？大道不孤，必有知音?！?lt;/p><p class="ql-block"> 瑭深然其言，遂加校讎，付之剞劂。知我者，謂我為濟世活人；罪我者，謂我為離經(jīng)叛道。</p><p class="ql-block"> 然瑭之所愿，惟愿天下醫(yī)者，皆明溫病之理；天下患者，皆免誤治之苦。使夭札之民咸登仁壽，斯則瑭之幸，亦天下之幸也。</p><p class="ql-block"> 嘉慶十七年壯月既望，淮陰吳瑭鞠通謹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第1回 漕渠千里鐘靈秀 河下千年誕鞠通</b></p> <p class="ql-block"> 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早春三月，驚蟄剛過，淮安府山陽縣河下古鎮(zhèn)還浸在一層縹緲的晨霧里。霧靄如輕紗，籠著青磚黛瓦的宅院，繞著蜿蜒東去的大運河，連空氣里都浮著水汽與草木的清潤。 </p><p class="ql-block"> 待晨光漸盛，金輝穿透薄霧，灑在被千年腳步磨得溫潤如玉的青石板上，映出鱗鱗波光，才將這“壯麗東南第一州”的繁盛輪廓，慢慢鋪展開來。</p><p class="ql-block"> 古鎮(zhèn)坐落在里運河畔，恰是京杭大運河的咽喉要地。自明成祖朱棣永樂元年（1403年）遷都北京，疏浚里運河、貫通京杭漕運以來，這里便成了“南船北馬”的交匯之所，“漕渠千里接長淮，柳色煙籠兩岸苔”的詩句，正是其百年繁華的真實寫照。</p><p class="ql-block"> 站在運河大堤上望去，只見數(shù)千艘漕船、鹽船首尾相接，宛如游龍臥波，船桅如林，帆影蔽日。青的、白的、褐的風(fēng)帆在東風(fēng)中鼓脹，與兩岸垂絲的綠柳、岸邊泛青的蘆葦相映，構(gòu)成一幅流動的水墨長卷。</p><p class="ql-block"> 船工們的號子聲雄渾有力，“嘿喲——嘿喲——”，震得堤岸的泥土都微微顫動，與碼頭上鹽商的吆喝、掌柜的議價、孩童的嬉鬧交織在一起，釀成河下獨有的市井交響。</p><p class="ql-block"> 這河下古鎮(zhèn)雖占地不過數(shù)里，卻是塊藏龍臥虎的風(fēng)水寶地。東接蕭湖，西臨運河，南靠勺湖，北通板閘，水路縱橫，街巷交錯。</p><p class="ql-block"> 從運河大堤拾級而下，是寬約兩丈的湖嘴大街，青石板路光滑如鏡，兩側(cè)商鋪林立，幌子獵獵：“濟生堂”藥鋪的柜臺后，晾曬著剛從運河商船卸下的黨參、黃芪，藥香與水汽纏在一起；“徽記鹽號”的銀樓里，晉商、徽商正對著賬本盤算，雪白的鹽包在碼頭堆成小山，鹽粒反射著陽光，宛如碎銀；“淮揚樓”的酒樓飄出陽春面的鮮香，油炸馓子的酥脆氣息，與不遠處豆腐腦攤的醇厚、辣湯的辛香混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動。</p><p class="ql-block"> 更有捏糖人的老漢、賣糖葫蘆的小販、搖著撥浪鼓的貨郎，穿梭在熙攘人群中，孩子們圍著糖人攤流著口水，追逐嬉鬧，讓整條街巷都活泛起來。</p><p class="ql-block"> 史載河下“市宅竟雕畫，被服窮纖綺，歌伶嬉優(yōu)，靡宵沸旦”，絕非虛言。因漕運之利，這里不僅是蘇北的經(jīng)濟樞紐，更是政治、文化的匯聚之地。</p><p class="ql-block"> 朝廷在此設(shè)立漕運總督部院，管領(lǐng)天下漕運，淮安府署與山陽縣衙合署辦公，府學(xué)、縣學(xué)一應(yīng)俱全，板閘榷關(guān)的稅銀更是支撐著朝廷的半壁財賦。</p><p class="ql-block"> 東南的絲綢、茶葉，楚蜀的木材、滇銅，豫章的瓷器、閩南的橘柚，皆經(jīng)此地北上；而北方的皮毛、煤炭、藥材，亦由此南下，讓河下成了名副其實的“水上絲綢之路”。</p><p class="ql-block"> 晉商、徽商紛至沓來，鹽商巨賈在此大興土木，園林別墅鱗次櫛比，秦樓楚館拔地而起，人口驟增至數(shù)萬，與揚州、杭州、蘇州并稱運河四大都市，享“壯麗東南第一州”的美譽。</p><p class="ql-block"> 更難得的是，這方水土文風(fēng)鼎盛，人才輩出。秦漢時的軍事家韓信，西漢文學(xué)家枚乘、枚皋父子，唐代詩人趙嘏，宋代抗金巾幗梁紅玉，明代《西游記》作者吳承恩，淮安第一狀元、抗倭英雄沈坤……皆出自這彈丸之地。</p><p class="ql-block"> 因而河下雖繁華喧囂，卻處處透著書香雅韻，私塾遍布街巷，文通塔下常年有學(xué)子苦讀，與運河的商賈氣息相得益彰，形成了“儒商共生，文武并蓄”的獨特風(fēng)氣。</p><p class="ql-block"> 就在這繁華與書香交織的古鎮(zhèn)深處，湖嘴大街東側(cè)的一條幽靜巷弄里，一座青磚黛瓦的小院卻透著與外界截然不同的凝重。院門前兩株新抽枝的海棠，花瓣沾著晨露，嬌艷卻帶著幾分清冷。</p><p class="ql-block"> 院內(nèi)西側(cè)的廂房里，幾株盆栽的菊花剛剛抽芽——這是院主人吳守讓最愛的花，古人稱菊為“節(jié)華”，又因“鞠”與“菊”相通，暗合“鞠躬盡瘁”之意，吳守讓常對人說：“菊有傲霜之骨，恰如讀書人貧賤不能移的氣節(jié)?！?lt;/p><p class="ql-block"> 此刻，這位四十有五的院主人，正背著手站在產(chǎn)房門外，身著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鬢角已染霜色，頜下一縷山羊胡梳理得整整齊齊。他是乾隆十四年的秀才，名守讓，字遜夫，出身書香門第，卻家道中落，只能以在私塾教書為生。</p><p class="ql-block">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念頭，早已刻進他的骨子里，他常對學(xué)生說：“吾輩讀圣賢書，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科舉之路雖艱，卻是濟世之正途?！?lt;/p><p class="ql-block"> 可此刻，這位飽讀圣賢書的秀才，卻沒了往日的從容。他望著產(chǎn)房的方向，眉頭擰成一個川字，雙手背在身后，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長衫的下擺，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產(chǎn)房內(nèi)，他的妻子趙氏正在經(jīng)歷一場生死劫難——難產(chǎn)。</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與趙氏成婚二十余載，一直未能得子，此次趙氏高齡懷孕，全家上下欣喜若狂。</p><p class="ql-block"> 趙氏本就體弱，懷胎十月更是小心翼翼，吳守讓每日親自熬制小米粥、紅棗湯，不讓她操持半點家務(wù)，晚上還會借著油燈，給她讀幾段《詩經(jīng)》《論語》，只盼著能順利誕下麟兒。可誰曾想，臨盆之日，卻遭遇了難產(chǎn)，原本喜慶的小院，瞬間被緊張與焦慮籠罩。</p><p class="ql-block"> “兒奔生，娘奔死”，這句俗語像一把重錘，反復(fù)敲擊著吳守讓的心。他在產(chǎn)房外來回踱步，腳步聲在寂靜的小院里顯得格外沉重。</p><p class="ql-block"> 時而走到窗下，踮起腳尖，透過窗紙的縫隙往里窺視，卻只能看到晃動的人影和搖曳的燈火，聽不到半點嬰兒的啼哭，只有妻子壓抑的呻吟聲，像針一樣扎進他的心里；時而頹然坐在門檻上，雙手抱頭，腦海中浮現(xiàn)出與趙氏相識相守的點點滴滴：</p><p class="ql-block"> 初見時她在蕭湖岸邊浣紗，柳絮飄落在她發(fā)間，羞澀淺笑的模樣；成婚時她身著粗布嫁衣，卻難掩溫婉賢淑的氣質(zhì)；二十余載的相濡以沫，她跟著自己吃了無數(shù)苦，卻從未抱怨過半句；得知懷孕時，她眼中閃爍的希冀與忐忑，小心翼翼撫摸腹部的溫柔……</p><p class="ql-block"> 一幕幕如同走馬燈般閃過，讓他心痛難忍，忍不住在心中默念：“老天保佑，若能讓妻兒平安，我吳守讓愿折壽十年，甚至放棄科舉，亦無怨無悔！”</p><p class="ql-block"> 他想起自己多年苦讀，四書五經(jīng)爛熟于心，可面對妻子的生死，卻束手無策。平日里掛在嘴邊的“濟世安民”，此刻竟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運河上往來的商船中，常有游醫(yī)坐診，鎮(zhèn)上的“濟生堂”“回春館”也不乏名醫(yī)，可此刻，這些能救命的醫(yī)者，卻遠水解不了近渴。</p><p class="ql-block"> 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讀書固然能救世，可在這生死關(guān)頭，醫(yī)術(shù)卻能直接救命?！笆ベt書教我仁愛，卻未教我如何救至親于危難”，吳守讓長嘆一聲，眼角竟泛起了淚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產(chǎn)房內(nèi)，氣氛更是緊張到了極點。接生婆王媽媽滿頭大汗，身上的粗布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背上。</p><p class="ql-block"> 她從事接生三十余年，經(jīng)她手降生的嬰兒不計其數(shù)，可像趙氏這樣胎位不正、氣血虧虛的情況，還是少見。</p><p class="ql-block"> 她雙手穩(wěn)穩(wěn)托著趙氏的腰腹，口中不斷安慰：“夫人，莫怕，吸氣，用力，再用力！孩子就快出來了，為了孩子，再堅持片刻！”</p><p class="ql-block"> 趙氏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順著臉頰滑進脖頸，濡濕了枕巾。</p><p class="ql-block"> 她緊咬著嘴唇，嘴唇已被咬得發(fā)紫，雙手死死抓著床單，指節(jié)發(fā)白，床單被她抓得皺成一團。</p><p class="ql-block"> 劇烈的疼痛讓她渾身顫抖，每一次宮縮都像要把她撕裂，可她望著接生婆焦急的眼神，想起丈夫在門外的期盼，還是拼盡全力，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嘶吼，再次用力。</p><p class="ql-block"> “夫人，再加把勁！胎位稍微正了些！”王媽媽眼中閃過一絲希望，連忙鼓勁。</p><p class="ql-block"> 可就在這時，趙氏突然眼前一黑，頭歪向一邊，呻吟聲戛然而止，氣息也變得微弱起來。</p><p class="ql-block"> “夫人！夫人！”王媽媽大驚失色，伸手探了探趙氏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脈搏，脈搏細弱如絲，幾乎感覺不到。她心頭一沉，知道情況危急，若是再拖延，恐怕母子都難保全。</p><p class="ql-block"> 王媽媽來不及多想，猛地推開產(chǎn)房的門，沖到吳守讓面前，臉色慘白，聲音顫抖：“老爺！不好了！夫人氣血耗盡，暈過去了！胎位還是不正，孩子出不來，再不去請大夫，就真的來不及了！”</p><p class="ql-block"> “什么？”吳守讓如遭雷擊，瞬間呆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p><p class="ql-block"> 他望著王媽媽驚慌失措的臉，耳邊仿佛響起了晴天霹靂，半晌才回過神來，聲音嘶啞地嘶吼：“快！快去找大夫！不管多遠，不管花多少錢，一定要把最好的大夫請來！不惜一切代價！”</p><p class="ql-block"> “是！是！”家中的兩個仆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聞言立刻分頭行動。仆人阿福騎著家中僅有的一匹老馬，沿著運河大堤狂奔，直奔鎮(zhèn)上最大的“濟生堂”；仆人阿貴則沿著湖嘴大街，挨家挨戶拍打醫(yī)館的大門，懇求大夫出診。</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踉蹌著走到產(chǎn)房門口，想要進去，卻被王媽媽攔住：“老爺，產(chǎn)房污穢，您不能進！夫人還在昏迷，我已給她灌了些參湯，暫時吊著一口氣，就等大夫來了！”</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僵在門口，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里，心中如同被千萬只螞蟻啃噬，痛苦不堪。他能聽到產(chǎn)房內(nèi)妻子微弱的呼吸聲，能想象到她奄奄一息的模樣，可他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無助地等待。</p><p class="ql-block">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院外運河上的號子聲、商鋪的叫賣聲，此刻都成了刺耳的噪音，讓他心煩意亂。</p><p class="ql-block"> 他想起自己教書時，曾給學(xué)生講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如今，連自己的家都保不住，何談治國平天下？</p><p class="ql-block"> 他想起河下古鎮(zhèn)的繁華，想起運河上往來的船只，那些船工、鹽商、小販，平日里為了生計奔波，可誰又能預(yù)料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病痛，就能奪走一個人的性命？</p><p class="ql-block"> 他甚至開始責怪自己，若不是自己執(zhí)著于科舉，家境或許能好些，妻子也能得到更好的調(diào)養(yǎng)，不至于落到這般田地。</p><p class="ql-block"> 就在吳守讓瀕臨崩潰之際，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阿福焦急的呼喊：“老爺！大夫來了！濟生堂的陳大夫來了！”</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踉蹌著迎了出去。只見一位年約六旬的老者，身著灰色長衫，背著一個沉甸甸的藥箱，騎著一匹棗紅馬，在阿福的引領(lǐng)下疾馳而來。</p><p class="ql-block"> 老者須發(fā)半白，卻精神矍鑠，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正是山陽縣有名的中醫(yī)陳景元。陳大夫世代行醫(yī)，尤擅婦科、產(chǎn)科，在運河兩岸名聲極響，不少漕工、鹽商的家眷生產(chǎn)，都要請他坐鎮(zhèn)。</p><p class="ql-block"> 他的醫(yī)館“濟生堂”就在湖嘴大街中段，藥香常年不散，門前的對聯(lián)“但愿世間人無病，何惜架上藥生塵”，正是他行醫(yī)宗旨的寫照。</p><p class="ql-block"> “陳大夫！您可來了！快！快救救我的妻子和孩子！”吳守讓沖到馬前，緊緊抓住陳景元的衣袖，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p><p class="ql-block"> 陳景元翻身下馬神色凝重，來不及寒暄，便沉聲道：“吳秀才，莫急，帶我去看看夫人?！?lt;/p><p class="ql-block"> 他行醫(yī)多年見多了生死，此刻雖心急如焚，卻依舊保持著醫(yī)者的冷靜。</p><p class="ql-block"> 他跟著吳守讓快步走進產(chǎn)房，剛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參湯的氣息。他走到床前，先是探了探趙氏的鼻息，又伸出三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切脈，眉頭越皺越緊。</p><p class="ql-block"> “脈象細弱如絲，氣血虧虛，胎位橫置，情況危急?！标惥霸谅暤?，“夫人本就體質(zhì)虛弱，懷胎十月耗損氣血，臨盆時用力不當，導(dǎo)致氣機逆亂，胎位難正。若強行催生，夫人恐氣血耗竭而亡；若不催生，胎兒也難存活。”</p> <p class="ql-block"> “陳大夫，求您想想辦法！無論如何，保住他們母子！”吳守讓在一旁苦苦哀求，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p><p class="ql-block"> 他知道，此刻陳景元就是妻兒的救命恩人，只要能保住他們，讓他做什么都愿意。</p><p class="ql-block"> 陳景元沉吟片刻，眼神一凝，道：“事到如今，只能險中求勝。我先用針灸刺激夫人穴位，喚醒她的意識，補充氣血，再用推拿之法矯正胎位，你讓王媽媽備好溫水和干凈的布巾，隨時聽我吩咐！”</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連忙點頭，吩咐王媽媽照做。陳景元從藥箱中取出一套銀針，在燭火上烤了烤，消毒后，迅速刺入趙氏的人中、合谷、足三里等穴位。</p><p class="ql-block"> 他手法嫻熟，銀針起落間，精準無比，每一次下針都力道均勻，角度刁鉆。片刻后，趙氏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緩緩睜開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夫人，你醒了？再堅持片刻，孩子就快出來了！”王媽媽連忙上前輕聲安慰。</p><p class="ql-block"> 陳景元又從藥箱中取出一包藥粉，倒入溫水中，攪勻后遞給王媽媽：“給夫人服下，這是補氣養(yǎng)血的參芪散，用我特制的野山參和黃芪研磨而成，能助她恢復(fù)氣力?！?lt;/p><p class="ql-block"> 趙氏虛弱地喝下參芪湯，感覺身上有了一絲力氣。陳景元見狀，示意王媽媽扶住趙氏的腰腹，自己則雙手按在趙氏的腹部，輕輕推拿起來。</p><p class="ql-block"> 他的手法輕柔卻有力，順著經(jīng)絡(luò)穴位，慢慢矯正著胎兒的胎位，口中還不斷引導(dǎo)趙氏調(diào)整呼吸：“吸氣，沉氣，呼氣，跟著我的節(jié)奏，不要慌。”</p><p class="ql-block"> 趙氏咬緊牙關(guān)拼盡全身力氣，配合著陳景元的指令。產(chǎn)房內(nèi)，燭火搖曳，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趙氏身上，氣氛緊張到了極點。</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水，默默祈禱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平安，一定要平安！”</p><p class="ql-block"> 突然，一聲響亮的啼哭聲劃破了小院的寂靜！</p><p class="ql-block"> “哇——哇——”嬰兒的哭聲洪亮而有力，像一道曙光，驅(qū)散了籠罩在小院上空的陰霾。</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渾身一震，猛地沖進產(chǎn)房，只見王媽媽正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臉上滿是欣喜：“老爺！是個男孩！是個健康的男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陳景元也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對吳守讓道：“恭喜吳秀才，母子平安。夫人氣血虧虛，需好生調(diào)養(yǎng)，我給你開一副補氣養(yǎng)血的方子，每日一劑，煎服一月，便可恢復(fù)。”</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接過襁褓，看著懷中的嬰兒，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小小的臉蛋皺巴巴的，卻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仿佛在打量這個陌生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他激動得熱淚盈眶，雙手微微顫抖，淚水滴落在嬰兒的臉上，溫熱而滾燙。這是他期盼了二十余年的孩子，是他與趙氏愛情的結(jié)晶，更是吳家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謝謝陳大夫！謝謝您救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您是我們?nèi)业木让魅?！”吳守讓對著陳景元深深一揖，感激涕零?lt;/p><p class="ql-block"> 若不是陳景元及時趕到，醫(yī)術(shù)高明，他恐怕早已失去妻兒，此刻的喜悅與感激，難以用言語形容。</p><p class="ql-block"> “吳秀才不必多禮，醫(yī)者仁心，這是我分內(nèi)之事。”陳景元扶起他，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襁褓中的嬰兒身上，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不過，這孩子降生時歷經(jīng)兇險，卻能逢兇化吉，哭聲洪亮，眼神靈動，日后定非池中之物。我觀他眉宇間有一股清氣，與醫(yī)道頗有緣分，將來或許能成為一代名醫(yī)，濟世救人?！?lt;/p><p class="ql-block"> 他從藥箱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銅制砭石，遞給吳守讓：“這枚砭石是我家傳之物，能活血通絡(luò)，你給孩子收好，日后若有需要，或許能派上用場?！边@砭石通體溫潤，上面刻著細密的紋路，一看便知是古物。</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接過砭石入手溫潤，連忙道謝：“多謝陳大夫贈禮，遜夫銘記在心！日后必有厚報！”</p><p class="ql-block"> 趙氏躺在床上，虛弱地看著懷中的嬰兒，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輕輕撫摸著嬰兒的臉頰，眼中滿是母愛：“老爺，給孩子取個名字吧?！?lt;/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望著襁褓中的兒子，又看了看窗外漸漸明亮的天色，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妻子難產(chǎn)時的兇險，想起陳大夫的救命之恩，想起自己對“濟世”的執(zhí)念，更想起院中那幾株含苞待放的菊花。</p><p class="ql-block"> 沉吟片刻，他緩緩道：“名瑭，字配珩，號鞠通?！?lt;/p><p class="ql-block"> “瑭者，玉也，愿他溫潤如玉，品性高潔，不負圣賢教誨；配珩者，玉飾也，愿他能與圣賢為伴，砥礪品行，日后若能科舉及第，便以一身才華報效家國；鞠通者， 取‘鞠’與‘菊’相通之意，愿他有菊花傲霜之骨，更愿他日后若真如陳大夫所言，能通曉事理，通達醫(yī)道，救死扶傷，不負這生死之交的緣分?！?lt;/p><p class="ql-block"> 趙氏聞言含笑點頭：“好名字，就叫吳鞠通。”</p><p class="ql-block"> 此時晨霧早已散去，陽光灑滿了小院，海棠花在陽光下綻放，嬌艷欲滴。院中的菊花嫩芽在春風(fēng)中輕輕搖曳，仿佛也在為這個新生命的到來喝彩。</p><p class="ql-block"> 運河上的號子聲依舊雄渾，商鋪的叫賣聲依舊熱鬧，河下古鎮(zhèn)的繁華依舊如昔?？蓪τ趨鞘刈屢患襾碚f，這個清晨卻意義非凡。</p><p class="ql-block"> 一個新生命的降生，一場生死劫難的度過，讓吳守讓對“讀書”與“行醫(yī)”有了全新的認知。他依舊期盼兒子能科舉及第，光耀門楣，卻也暗暗期許，若兒子真與醫(yī)道有緣，便讓他傳承陳大夫的仁心，以醫(yī)術(shù)濟世。</p><p class="ql-block"> 陳景元臨走前，望著襁褓中的吳鞠通，意味深長地說：</p><p class="ql-block"> “吳秀才，這孩子與河下古鎮(zhèn)有緣，與運河有緣，更與醫(yī)道有緣。你看這運河千里漕運繁忙，南來北往的人多，病痛也多，庸醫(yī)誤人之事時有發(fā)生。日后若有溫病流行，這孩子或許能憑一己之力，拯救萬千生民。你要好生教導(dǎo)，莫負了這天賦與緣分?！?lt;/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心中一震追問緣由，陳景元卻只是笑了笑，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一句縹緲的話語：“機緣未到，日后自會知曉?！?lt;/p><p class="ql-block"> 吳守讓抱著兒子站在院門前，望著陳景元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運河上往來的船只，心中充滿了疑惑與期許。</p><p class="ql-block"> 陳大夫所言的溫病流行，究竟是什么？兒子真能成為濟世名醫(yī)嗎？他低頭看向懷中的吳鞠通，嬰兒似乎感受到了父親的目光，又發(fā)出一聲響亮的啼哭，聲音穿透小院，飄向運河，飄向文通塔，飄向這千年古鎮(zhèn)的每一個角落。</p><p class="ql-block">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在生死邊緣降生的嬰兒，日后會放棄科舉，潛心學(xué)醫(yī)，創(chuàng)立三焦辨證體系，寫下《溫病條辨》這部中醫(yī)經(jīng)典，成為與葉天士齊名的溫病學(xué)派代表人物，讓“吳鞠通”三個字，隨著運河的流水傳遍天下名垂青史。</p><p class="ql-block"> 他會在自己的居所設(shè)立“問心堂”，秉持“行醫(yī)做人，問心無愧”的準則；他會鐘愛菊花，將書房命名為“節(jié)華堂”，以菊花的高潔自勉；他會得到道光帝師汪廷珍的盛贊，寫下“秉超悟之哲，懷救世之心”的對聯(lián)，成為淮安乃至中國醫(yī)學(xué)史的驕傲。</p><p class="ql-block"> 只是眾人都沒想到，陳景元留下的那枚砭石，竟會在十八年后，成為吳鞠通痛失父親、決心棄儒從醫(yī)的重要念想；而他所言的溫病，也會在不久的將來，悄然逼近河下古鎮(zhèn)，成為吳鞠通人生中第一個重大考驗。</p><p class="ql-block"> 此時的吳鞠通，還只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嗷嗷待哺，對未來的波瀾壯闊一無所知。他的人生，將在河下古鎮(zhèn)的書香與漕運的喧囂中緩緩展開，科舉之路與行醫(yī)之路的抉擇，將在十八年后的那場生死離別中，迎來命運的轉(zhuǎn)折。</p><p class="ql-block"> 欲知吳鞠通如何在書香熏陶下成長，科舉之路是否順遂，陳景元所言的溫病是否會如期而至，且聽下回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