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十月朔風卷葉黃,寒衣節(jié)至,野徑覆霜。天倒是難得的晴朗。藍得澄澈的天幕下,陽光像一層薄紗覆在父母的墳塋上,荒草結著細碎的白霜,在風里輕輕晃動,像極了母親當年縫補衣物時,垂在肩頭的銀絲。我攜一疊素紙、幾束清菊,踏過漫坡枯榮,走向父母長眠的山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蹲下身,將黃紙一張張攤平。指尖觸到粗糙的紙面,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總在昏黃的燈下拉著針線,把我們兄弟四人磨破的衣褲、露趾的鞋襪一一縫補。那時四個半大的小子正是上躥下跳的年紀,衣服褲子磨破是常事,母親便把白天省下的時間都用在針線活上,針腳密密麻麻,像她從未說出口的牽掛。有時我們睡熟了,還能聽見她用剪刀修剪布頭的輕響,或是對著燈揉眼睛的動作——她的眼睛早就因為常年熬夜縫補,變得有些渾濁,卻總能精準地將線頭穿過細小的針孔。</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父親的身影,則總在田埂上、院子里。他不是在地里揮著鋤頭翻土、背著噴霧器除蟲,就是蹲在槐樹下修理自行車、打磨農具。家里那輛老舊的二八大杠,載過我們兄弟四人上學的路,也載過秋收時沉甸甸的糧食,多少次車胎爆了、鏈條掉了,父親總能憑著一雙粗糙的手,叮叮當當敲敲打打,沒多久就恢復如初。農閑時,他會把鋤頭、鐮刀磨得锃亮,用破布仔細擦拭,嘴里念叨著:“工具勤擦拭,用得更得力”,就像他對我們的教導,樸實卻有力。那時家里窮,父親用一身力氣撐起整個家,春種秋收從不叫苦,修理農具、自行車也從不去找別人,省下的錢都用來給我們買書本、添衣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小時候總盼著長大,盼著能幫父母分擔辛勞,可真當我們兄弟四人各自成家立業(yè),有能力回報時,他們卻化作了墳頭的青草,再也無法回應。如今,一道黃土隔開了兩個世界。他們在里頭,靜臥在熟悉的土地旁;我們在外頭,揣著永遠無法彌補的思念。那些父親修理農具時的專注、母親縫補衣物時的溫柔,那些浸透了汗水的日子,那些不求回報的付出,都成了刻在心底最珍貴的烙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點燃黃紙,火苗竄起,映紅了我的臉頰。紙灰在風里打著旋,飄向遠方,像一封封寄往天堂的信。我仿佛看見母親笑著接過寒衣,替父親披在肩上,就像從前無數(shù)個傍晚,她站在院門口,等著從地里歸來的父親,接過他手里的鋤頭,遞上一杯溫熱的茶水。我想說,爹娘,我們都挺好的,兄弟們互相扶持,日子越過越紅火;我想說,家里的農具還好好收著,你們當年種下的柿子樹今年又結滿了果實,寓意著我們“柿柿如意”;我想說,我們常常想起您縫補的衣物,想起您磨亮的鋤頭,想起那些平凡卻溫暖的日常;我想說,我們很想你們,真的很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風漸漸大了,紙燼落了一地,像撒下的一把碎星。陽光依舊明亮,卻驅不散心底的寒涼。原來所謂離別,不是陰陽兩隔,而是明明思念到極致,卻再也無法相見;是明明有千言萬語,卻只能對著一方墳塋默默傾訴。父母用一生的辛勞,為我們鋪就了前行的路,他們不求回報,只愿我們平安順遂。而我們能做的,唯有將這份愛與思念深藏心底,活成他們期望的樣子,帶著他們的牽掛,好好生活,好好相愛。</p> <p class="ql-block">起身離去時,回頭望了一眼墳塋。荒草萋萋,卻仿佛有了溫度。我知道,父母從未真正離開,他們化作了天上的星辰,化作了吹過耳畔的風,化作了我們生命中每一份溫暖的記憶。這十月的風,會捎去我們的思念;這燃燒的黃紙,會帶去我們的問候。愿天堂沒有寒冷,沒有辛勞,愿父母在那里,永遠安康,永遠溫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