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是一篇寫給未來自己的普通日記，是對自己漫長人生旅程中最平凡一天的真實記錄。</p><p class="ql-block"> ——題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古時有“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一說，那是一種高尚的人生境界。已入古稀之年的我，雖無事業(yè)可追求，更無此等境界，卻也不覺得自己老，耳沒聾，眼沒花，腿腳無恙，胃口尚好，一頓兩碗干飯。而且腦子還算好使，思維也能跟得上，朋友圈和好友群里還不時弄點小動靜，跟家里的初中生也能聊得來……。 然而，自然規(guī)律是無情的，人無論現(xiàn)在多么健康，多么有活力，總是要老的，終究要去的。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個過程也是很漫長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我真的老了，老到失去記憶和想象力的時候，看到這篇日記，不用回憶，也不用想象，就能知道當(dāng)年那個71歲的小老頭是怎樣生活的。</p> <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3日，星期一，陰歷九月十四，天氣：多云轉(zhuǎn)晴，氣溫：零下3度到10度，風(fēng)力：南風(fēng)5級。這一日，我七十一周歲零七天。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fā)生，像河流里的一滴水，悄無聲息地匯入時間之海。</p> <p class="ql-block">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朦朧晨光透過窗欞漫進臥室。我迷迷糊糊抬頭瞥了一眼墻上的鐘，呀！5點25分了！今天可是外孫女初三一?？荚嚨牡谝惶彀?！7點15分必須到校，可千萬別耽誤了。正想叫醒身邊的老伴，伸手一摸，被子已掀在一邊，老伴不知何時已在廚房忙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5點30分，我起身穿衣、洗漱。在衛(wèi)生間里，我有一個保持了多年的習(xí)慣：每天早晚洗漱后，關(guān)上門，用溫?zé)岬拿戆颜麄€臉蒙住，不透一絲光亮，瞬間黑暗無邊，萬籟俱寂，感覺茫茫宇宙仿佛只有一個我，心中默念一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然后雙手捂著毛巾緩緩下移，待雙眼重見光明，望向鏡中的自己，頓覺神清氣爽、澄澈清明，宛若涅槃重生。我不信佛，但我對佛家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感。</p> <p class="ql-block">6點40分，廚房里香氣彌漫。老伴煮好了意大利面，我將女兒昨天做好的肉鹵拌料加熱。面條與肉鹵在鍋中翻滾、融合，轉(zhuǎn)眼間，一碗誘人的意大利面就端上了桌。搭配的是兩個鹵蛋——知道孩子愛吃，女兒前幾天一次煮了十幾個鹵蛋備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吃飯了！吃飯了！”我朝著樓上喊。</p><p class="ql-block"> “馬上，馬上！”清脆的回應(yīng)傳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一會兒，孩子和她媽媽拎著沉甸甸的書包和資料袋下了樓?？吹讲妥郎系脑绮?，她眼睛一亮：“不錯！不錯！謝謝姥姥、姥爺！”說完便埋頭吃起來。剛吃兩口，忽然抬起頭，嘴里還嚼著面“瞅我干啥？你們怎么不吃？”</p><p class="ql-block">“你先吃，我們趕趟?！蔽艺f，</p><p class="ql-block">看著孩子悶悶地吃飯的樣子，三個大人相視一笑。因為平時不都這么幸運，有時起個大早，有肉有菜整了好幾樣，沒吃幾口，甚至一口沒動就走了，因此常為早餐做什么而糾結(jié)?？磥恚裉斓脑绮妥鰧α?，不到五分鐘，一碗面和兩個鹵蛋一掃而光。</p> <p class="ql-block">7點05分，孩子穿好校服，背上書包，我拎著資料袋，一起下樓，剛到一樓緩步臺，孩子就把資料袋（資料袋比書包還重）從我手中接了過去，“我自己來吧！”。孩子從小學(xué)到現(xiàn)在，一直是自己背書包，不管走多遠，從不讓姥爺代勞，生怕累著姥爺。約三分鐘后，我們走到學(xué)校對面。我站在馬路這邊，目送她和同學(xué)們一起穿過斑馬線，走進校門，直到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我這才轉(zhuǎn)身，慢慢踱向附近的勞動公園。</p> <p class="ql-block">7點50分，散步回來，開始了幾乎千篇一律的早餐。與孩子的口味不同，我和老伴還是喜歡老一套，有飯有菜有肉還有湯，盡管都是殘湯剩飯，但吃著舒服，味道也不差，也許是我們這代人的習(xí)慣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8點40分，我開始給老伴做艾灸。她患糖尿病多年，為擺脫藥物依賴，嘗試用中醫(yī)艾灸的辦法調(diào)理。女兒買來《馬氏溫灸法全集》和全套灸具，由我來施灸操作。今天灸的是肝俞、章門四個穴位，外加神闕。雖然以前我從未接觸過這些東西，但有書有Ai，照著做就是了。我先取出灸盒、艾柱和無煙包，到廚房爐臺前，打開排油煙機，用打火機點著艾柱，將艾柱插進灸盒里，再將灸盒塞進無煙包里，對照手機上的穴位圖，將無煙包分別固定在老伴身體的相應(yīng)穴位上。氤氳裊裊，滿室藥香。在艾灸的一個小時里，我守在一旁，隨時給過熱的無煙包加墊，防止?fàn)C傷。空閑時刷一下手機，瀏覽一下新聞，給老友發(fā)的照片和視頻點點贊。待艾灸結(jié)束，見灸盒尚有余溫，便想別浪費，正好我這幾天半夜總被尿憋醒，釋放時沒那么酣暢痛快，于是查書，找到治前列腺炎的灸方，借著灸盒的余溫給自己灸了一遍。這個溫灸法沒用過，管不管用還不知道，但我相信書中所言：“有病治病，無病健身”。</p> <p class="ql-block">10點30分，與老伴一起下樓到附近市場買菜，準(zhǔn)備孩子的午餐?；丶液?，我做飯，老伴做菜。我用高壓鍋蒸了一鍋藜麥大棗白米飯。老伴做的是清蒸三文魚、炒土豆絲和麻油拌菜花。快近中午時，我拎著裝有熱乎乎飯菜的飯兜等在校門口。下課鈴響后不久，孩子和同桌歡快地跑出來，接過飯兜時悄聲說一句：“謝謝姥爺！”?？粗齻z手拉手跑回教學(xué)樓的身影，我心底泛起一絲暖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往家走的路上，手機響了，是女兒從單位打來的：“爸，孩子狀態(tài)怎么樣？”</p><p class="ql-block">她的言外之意，狀態(tài)好便是考得順，狀態(tài)差或許就不盡如人意。我回復(fù)道：</p><p class="ql-block">“看不出來，這孩子每次見我都樂呵呵的，今天也一樣”。</p> <p class="ql-block">午飯后，小憩片刻。下午一點多，我跟老伴打了聲招呼：“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背鲩T后，我并沒有去風(fēng)景如畫的勞動公園，而是徑直來到學(xué)校附近的一家二手書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說是書店，其實就是堆滿紙張的庫房。店面不大，一推門，陳年紙墨的氣息撲面而來。四周墻上和中間過道堆滿了舊書和過期的雜志，店里逼仄得只容一人側(cè)身通過。我是這里的?？?。一有空我就到這看書，有時也買書。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張笑天的《國家陰謀》、周國平的《守望的距離》《在維納斯腳下哭泣》、陸幼青的《生命的留言——死亡日記全選本》、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蕾秋·喬伊斯的《一個人的朝圣》、赫爾曼·黑塞的《悉達多》……，都是在這里邂逅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書是舊的，思想?yún)s是簇新的，閱讀咀嚼之后帶給我的震蕩與思考是深遠的。</p><p class="ql-block">——“生活不能等待別人來安排，要自己去爭取和奮斗?！?lt;/p><p class="ql-block">——“在歷史的洪流中，個人不過是滄海一粟?！?lt;/p><p class="ql-block">——“地球上人類的生存，人類中每一個體的生存，本身即是一個偶然。而在這偶然的生存中，又是種種偶然的機緣決定了人的命運?！?lt;/p><p class="ql-block">——“我走在自己的路上了。成功與失敗、幸福與困難都已經(jīng)降為非常次要的東西。最重要的東西是這條路本身?！?lt;/p><p class="ql-block">——“有時候走一段長路，只是為了找回自己?！?lt;/p><p class="ql-block">——“我不再將這個世界與我所期待的、塑造的圓滿世界比照，而是接受它，愛它，屬于它?！?lt;/p><p class="ql-block">——“真實，就是價值。我們做不到真實的人生，至少能寫真實的日記”</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書中傳出的這金石般的聲音，似一部生命交響曲在我的耳邊轟然回響，叩擊著我的心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的書是近幾年才出版的，并不算舊，不知何故流落至此與我相遇，恰好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令我欣喜不已。小小的舊書店竟意外成了我年入古稀之后的精神驛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天，書店里除了店主，就我一個人，在這難得的寂靜環(huán)境里，我很貪婪地看了一下午，竟忘記了時間。最后是店主過來輕聲提醒要關(guān)門了，我才打開手機，已是差10分晚五點了。于是把書放回原處，準(zhǔn)備走。恰在這時接到老伴的電話：“走多了傷膝蓋，快回家吧！”</p><p class="ql-block">“馬上到家了?！蔽胰隽藗€謊，沒提書店的事。她知道了一定會嘮叨——舊書那么臟帶來病菌怎么辦？家里的書都看不過來，還買什么舊書？可她哪里知道，這里也藏著我的一方天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7點整到家時，老伴已備好晚餐的食材。我趕緊換完衣服，挽起袖子，就進了廚房，老伴說：“得，得，你歇著去吧！走了一下午，累出毛病，我可伺候不起你！”嗔怪中含著關(guān)心，我啥也沒說，樂得清閑地往床上一靠，拿起了那本沒看完的書。</p> <p class="ql-block">18點10分，我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校門口。私家車早已排成了長龍，護學(xué)通道旁站滿等待的家長，我親眼目睹那些青春的面孔從面前經(jīng)過——有的沉默，有的嬉笑，有的竊竊私語，有的東張西望。家長們看到自己的孩子過來，立馬迎上去，摘下書包，背在自己的肩上，手拉手走出人群。這一刻，我像個看戲的老人，在孩子們的青春劇場里，重溫那些永遠追不回的時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恍惚間，外孫女和同學(xué)一起走到我面前。我接過資料袋，她和住一個樓的同學(xué)手拉手向家走去，留下一路歡聲笑語。</p> <p class="ql-block">18點35分到家，門早已打開。老伴和女兒站在門口，一個接書包，一個拿袋子，殷勤得像迎接遠歸的親人。晚餐是豬肉燉酸菜粉條，配兩碟小菜，都是孩子平時喜歡吃的，可是卻不見她往常那種兩眼放光的興奮，而是沖著滿桌飯菜發(fā)呆，一聲不吭。什么情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實，我們都想知道她今天考得怎么樣，但從孩子進門的那一刻起，誰都沒提考試這事，仿佛她身上藏著顆炸彈，稍不注意就會被引爆。見此情形，女兒上前輕輕抱住了她，指著眼前的飯菜，</p><p class="ql-block">“怎么樣？愛吃嗎？”，</p><p class="ql-block">孩子點點頭。</p><p class="ql-block">“怎么樣今天？”媽媽又問。</p><p class="ql-block">孩子終于開口了，有點憤憤地說：</p><p class="ql-block">“考場里有幾個同學(xué)居然抄答案，還有的還借上廁所互相對答案，監(jiān)考老師像沒看見似的！”</p><p class="ql-block">“你抄了嗎？”媽媽追問。</p><p class="ql-block">“你還不知道我嗎？寧可倒第拉，我也不能干那事！”孩子理直氣壯地說。</p><p class="ql-block">“那就對了！咱們靠自己努力，別人愛誰抄誰抄，和你沒關(guān)系！”媽媽肯定了孩子的做法。</p><p class="ql-block">“怎么沒關(guān)系？他們抄出了高分，我的排名不就下來了嗎？”孩子漲紅了臉反駁道，眼中噙著淚花。</p><p class="ql-block">“寶寶！那排名都是暫時的，而且不一定是真實的。中考、高考誰還敢抄？你記住，靠投機取巧、耍小聰明走不了太遠，早晚得吃大虧！只有靠努力，憑實力，才能贏得真實！贏得踏實！”媽媽的話說得語重心長，情真意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孩子怔怔地聽著，不知是否真的聽懂了，只一個勁兒“嗯、嗯”回應(yīng)。見媽媽不再說，她便夾起一大片肉塞進嘴里，笑著說：“好吃！”臉上的陰霾瞬間散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期間，我一言未發(fā)，只是默默聽著，不時點頭，以示對女兒的認同與支持。</p> <p class="ql-block">晚飯后，女兒陪孩子上樓學(xué)習(xí)，我收拾碗筷，陪老伴散步?；丶蚁词戤?，照例關(guān)上門做晚課。當(dāng)這一切都完成，一天才真正歸于平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窗外，夜色正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2025年11月20日（陰歷十月初一）於鳳翔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