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如果說，現(xiàn)在還像三十年前那樣，給上海寫一封信，開頭必然是“見字如晤，梧桐已黃”。</p><p class="ql-block"> 我坐地鐵2號線到南京東路站，出站口一抬頭，便撞見繁華的商場，在步行街人流涌動，真不知道想去哪里了！</p><p class="ql-block"> 路邊上兩排懸鈴木把天空切成碎鉆。陽光像舊唱片的針，輕輕一落，整條馬路上便沙沙作響——那是葉子在替秋天試音。</p><p class="ql-block"> 我把外套裹緊，像把身體收進(jìn)一只信封，沿著斑駁的圍墻走，一路收集鐵門里漏出來的桂花香，準(zhǔn)備寄給遠(yuǎn)方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既然來到了這里。怎么說，還是進(jìn)商場逛逛。</p><p class="ql-block"> “朵云軒”中華老字號，這里還真是文人墨客想來的地方，想起寄信，寫怎樣的信封，能體現(xiàn)滬上秋色的美……</p> <p class="ql-block"> 四川中路的拐角，一位老爺叔正在給老房子拍“證件照”。</p><p class="ql-block"> 他退后三步，再退后兩步，像跟時空打一場太極。我順?biāo)R頭望去：赭紅磚、斜屋頂、半圓窗，外墻上“123”的銘牌閃著銅綠。</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歷史像一位遲到卻優(yōu)雅的老克勒，沖我抬了抬帽檐：“儂好！”我慌忙點頭，仿佛多說一句都是唐突。</p><p class="ql-block"> 老爺叔按下快門，“咔嚓”一聲，把九十年的風(fēng)塵折進(jìn)一張SD卡，也把我——一個臨時闖入的標(biāo)點——一并存了檔。</p><p class="ql-block"> 這中央商場，從我記事起就是這個名字，多少年過去了，真想不到，名稱還在。</p> <p class="ql-block"> 午后，去黃浦公園看景。</p><p class="ql-block"> 公園藏在濃密的樹蔭里，門臉己看不了，現(xiàn)為開放式庭院，距中山東一路僅兩步寬，像弄堂里偷偷張開的小抽屜。 </p><p class="ql-block"> 我沿著江邊一路走來，陳毅元帥的塑像，高高揚起，讓人感到肅然起敬。</p><p class="ql-block"> 想著，眼前浮現(xiàn)人民<span style="font-size:18px;">解放軍</span>在1949年進(jìn)城夜睡南京路人行道的場景：</p><p class="ql-block"> 陽光亮起時，店門打開，吳儂軟語軟得能滴下蜜，卻在轉(zhuǎn)音處突然刀：“儂要記得，阿拉上海，怎么連接人待客的道理講不清爽，怎能讓大兵睡馬路……”</p><p class="ql-block"> “老鄉(xiāng)，這是俺們的紀(jì)律！”</p><p class="ql-block"> 那一瞬，我眼淚毫無預(yù)兆地落下——原來上海城市也會出現(xiàn)這樣的好人。</p><p class="ql-block"> 這時，一陣暄騰聲傳來：這里照個像，還真不錯。</p><p class="ql-block"> 于是，一路走去、一路留影、一路看景，走向外白渡橋……</p> <p class="ql-block"> 夜色降臨，去外灘吹江風(fēng)。</p><p class="ql-block"> 游客高舉自拍桿，像一片金屬森林。我逆著人潮，鉆進(jìn)金陵東路一條窄巷，抬頭望見晾衣繩從三樓橫渡到五樓，掛著的襯衫、絲襪、藍(lán)白校服用水滴標(biāo)記風(fēng)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遠(yuǎn)處東方明珠正滾動粉色光幕，周圍的建筑燈光，晶瑩剔透，像一串串串起的珍珠。</p><p class="ql-block"> 我忽覺這畫面荒誕又合理——世界金融中心與人間煙火，只隔一條晾衣繩的距離。</p><p class="ql-block"> 江風(fēng)把桂花、汽油、炸豬排的味道攪成一杯特調(diào)，我深吸一口，像把整座滬上灌進(jìn)胸腔，肺葉瞬間開出霓虹。</p> <p class="ql-block"> 離開地鐵口，我回頭望。</p><p class="ql-block"> 懸鈴木的葉子正一片片倒向地面，像無數(shù)張未寫完的信箋，被風(fēng)折成紙飛機(jī)，投向下一班列車。</p><p class="ql-block"> 我把圍巾拉高，沖街角揮了揮手——不必告別，上海從不送客；它只是把梧桐葉當(dāng)書簽，輕輕夾進(jìn)你的行囊。</p><p class="ql-block"> 等你再次翻開，那頁依舊泛黃，卻依舊帶香：</p><p class="ql-block"> 桂花的香、咖啡的香、江風(fēng)的咸、肉汁的甜……</p><p class="ql-block"> 以及一句用吳儂軟語說的：“儂慢走，秋天曉得回來?！?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