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北方的暖氣總比節(jié)氣來得早些。十一月初，秋意尚在枝頭踟躕未去，屋內(nèi)的暖氣片卻已悄然發(fā)熱，溫溫地烘著，像一聲輕悄的提醒：冬天，已悄然落座。</p><p class="ql-block">窗外是漸次褪色的晚秋，窗內(nèi)卻已有了冬日的暖意，恍然間，仿佛季節(jié)的更迭，就在這片溫?zé)崂锴娜煌瓿伞?lt;/p> <p class="ql-block">北方的初冬，向來不以溫柔示人。它沒有春的萌動，不似夏的喧騰，也不若秋的絢爛，倒像一位不茍言笑的長者，以凜冽為筆，勾勒出天地最素凈的輪廓。它剝?nèi)シ被ㄋ棋\的裝飾，只留下山川的骨骼與人心的底色，在肅穆中逼人直面生活的本真。</p> <p class="ql-block">當(dāng)寒意徹骨，天地仿佛被洗去了色彩，萬物歸于沉寂。人也裹進(jìn)層層衣物，步履遲緩，言語寥落，連思緒都似被凍得遲鈍了幾分。</p><p class="ql-block">于是常有人輕嘆：不喜歡冬天。問其緣由，只道：“生活本就冷了，何必再添寒意。”——這話如針，輕輕一刺，便挑破了心底那層薄薄的偽裝。</p> <p class="ql-block">誰不曾于人世風(fēng)霜中踽踽獨行？誰不曾于寒夜深處，渴望一爐不熄的火，一盞不涼的茶？</p><p class="ql-block">曾聽身邊的戰(zhàn)友說：“我常常會一個人，走很長的路，在起風(fēng)的時候覺得自己像一片落葉?！边@飄零之感，在冬日的空曠里，愈發(fā)清晰，仿佛靈魂也被風(fēng)卷著，無處安放。</p> <p class="ql-block">可冬的深意，或許正藏于這徹骨的冷中——唯其冷，才讓人對暖生出格外敏銳的感知。那一窗之隔的暖意，便成了人間至美的風(fēng)景：窗外風(fēng)雪欲來，窗內(nèi)卻因一縷斜陽，或一片暖氣的微溫，自成一方靜謐天地。這何嘗不是生活的隱喻？外界風(fēng)雨難測，而心內(nèi)的爐火，卻可由自己親手點燃。</p><p class="ql-block">這便讓人想起南宋劉克莊的《初冬》詩來，字里行間不見半分寒瑟，唯有從容安適的生活意趣：</p><p class="ql-block">“晴窗蚤覺愛朝曦，竹外秋聲漸作威。</p><p class="ql-block">命仆安排新暖閣，呼童熨帖舊寒衣。</p><p class="ql-block">葉浮嫩綠酒初熟，橙切香黃蟹正肥。</p><p class="ql-block">蓉菊滿園皆可羨，賞心從此莫相違。”</p><p class="ql-block">你看他如何過冬：晨光初透，便已貪戀那照進(jìn)窗欞的曦色；聽竹林風(fēng)起，知寒意將至，便不慌不忙命人整備暖閣，將舊衣熨得妥帖。新釀的酒泛著嫩綠的泡沫，橙子切開金黃流蜜，蟹膏正肥，菊蕊含香。滿園清艷，皆是可賞之景，何須遠(yuǎn)求？此心安然，便是好時節(jié)。</p><p class="ql-block">原來，冬日并非荒蕪的代名詞，而是一段讓生活沉靜下來、細(xì)細(xì)打理的良辰。那冷，反成了圍爐夜話、熨衣釀酒的最好理由。幸福從不遙遠(yuǎn)，它藏在一杯熱茶升騰的霧氣里，藏在橙香四溢的剎那歡喜中，也藏在對著一片落葉靜靜出神的片刻安寧里。</p><p class="ql-block">時節(jié)入冬，心卻不必隨之枯寂。天地蕭疏，正是向內(nèi)行走的好時候。不妨學(xué)那詩人，于這淺冬的畫卷中，為自己“安排新暖閣”，“熨帖舊寒衣”，把瑣碎揉成詩，將冷清過成暖。</p><p class="ql-block">然后，許自己一份清歡，守一份沉靜與深情，慢慢地，走過這個冬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