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早晨醒來望見窗臺的一排柿子,心里那個念頭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我要去拍柿子。</p> <p class="ql-block">說的鄭重,其實(shí)也不過是信步走去。家旁邊那條我喚作“尤審小徑”的路,這時正安安閑閑地沐在光里。</p> <p class="ql-block">路是靜的,只我一個人的腳步聲,沙沙的,像是為這靜伴奏。</p> <p class="ql-block">小徑的盡頭,便是審坑村了。這村子是有些脾氣的,像一只安臥的貓,只將背脊朝著外頭,入口僅此一處,里面卻自成一個天地。</p> <p class="ql-block">幾十戶人家,便在這小小的盆地里,安然過著自己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而我一走進(jìn)去,眼前便豁然一亮,心也跟著顫了一顫。那是什么樣的光景啊!房前屋后,茶園角落,山坡上下,到處都散落著柿子樹。</p> <p class="ql-block">冬日的風(fēng),早已將柿子樹的葉子剝得干干凈凈,一絲也不剩。于是,那每一根枝條,都像是用最黑的墨,在淡藍(lán)的天幕上,鐵畫銀鉤地寫下的狂草。</p> <p class="ql-block">而在這縱橫交錯的筆畫間,便綴滿了那圓滾滾、紅彤彤的果子———審坑的柿子。它們那樣沉著,那樣靜默,仿佛是從時間里凝結(jié)出的舍利子。</p> <p class="ql-block">陽光斜斜地照過來,每一只柿子都成了半透明的,內(nèi)里仿佛蘊(yùn)著一團(tuán)溫暖的光,柔和地亮著,不炫耀,卻直直地照到人心里去。</p> <p class="ql-block">我舉起相機(jī),從取景框里望出去。那黑枝,那紅果,那藍(lán)天,構(gòu)成了一種極簡而又極飽滿的畫面。</p> <p class="ql-block">我調(diào)著焦距,忽然,一枝柿子的背后,闖進(jìn)了幾道平行的銀線——是橫越田野的高壓線。我起初有些懊惱,覺得它煞了風(fēng)景??稍僖欢嗽敚瑓s看出了別樣的趣味。那一根根電線,不正像是五線譜么?</p> <p class="ql-block">而那疏疏落落、掛滿枝頭的紅柿子,便是譜上最圓潤、最飽滿的音符了。這北風(fēng)是凜冽的指揮家,他一揮手,那無聲的樂章便奏響了。</p> <p class="ql-block">奏的不是春日繾綣的調(diào)子,也不是夏日繁盛的華章,而是一曲“冬日的秋聲”。</p> <p class="ql-block">是的,那飽滿的、殷紅的秋意,被冬日用這樣一種決絕的方式,挽留了下來,凝固在了枝頭。</p> <p class="ql-block">我的目光從柿子樹上移開,又看見了路旁的烏桕。它的葉子五彩繽紛,梢頭挑著些小小的、白生生的籽,像碎雪,又像梅花。</p> <p class="ql-block">地上,又有許多散落的松塔,一層一層,疊成小小的塔的模樣,撿一個在手里,能聞到陽光和樹脂混合的、樸素的香氣。</p> <p class="ql-block">我拍柿子,拍烏桕,拍松塔,拍這冬日里被小心珍藏的一切秋意。我來時,本是為著那一片紅艷而來的;歸去時,心里卻裝得滿滿的,是那一片沉靜的、無聲的喧響。</p> <p class="ql-block">那掛在冬枝上的,哪里是柿子呢?那分明是秋天離去時,一聲聲溫柔的回響。它用最后的力氣,紅給冬天看,也紅給我們這些在寒風(fēng)中,猶自尋覓美的人看。(2025年11月23日隨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