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從小念書,生活優(yōu)渥,念到大學(xué)畢業(yè),又懷著一腔熱血參加了革命隊伍的父親,活到四十多歲,要去干苦力了。</p><p class="ql-block"> 因為命運(yùn)讓他做出決定,父親決定下海當(dāng)苦力。</p><p class="ql-block"> 那是最低等的一種體力活,需要好的體力支撐、需要強(qiáng)壯的體魄還要有一付好的嗓音,需要嘹亮到吼一嗓子,起碼一公里之內(nèi)可以讓人聽見內(nèi)容。</p><p class="ql-block"> 父親具備這樣的條件,他是大學(xué)時的運(yùn)動健將,體育鍛煉從不間斷,身體素質(zhì)極好;他的嗓子是最有魅力的嗓子,那些聽過他課的學(xué)生都說父親的課上得好,聲音是不可或缺的優(yōu)勢。</p><p class="ql-block"> 聲音好肺活量大,身體健壯,父親為自己量身定做了苦力的目標(biāo):賣冰棍!</p><p class="ql-block"> 那是可以得到革委會介紹信去登記通過概率最大的一種“工作”,即使這樣的活,要去的人也很多,必須經(jīng)過批準(zhǔn)。</p><p class="ql-block"> 父親選擇了這個最低層次的短平快,他也的確選擇對了,革委會最后同意我家唯一的勞動力賣冰棍的申請。因為就地接受監(jiān)督的人也需要吃飯啊!</p><p class="ql-block"> 我想大概還有一層關(guān)系,鄰里之間的一種憐憫心吧?居委會雖然歸了革委會管,但居委會主任還是主任,居委會里的日常工作還需要主任管。居委會主任是我同學(xué)的媽媽,也是鄰居,看到我們一家遭此不幸,人心還是有憐憫的。</p><p class="ql-block"> 申請批準(zhǔn)了還得去辦執(zhí)照。</p><p class="ql-block"> 賣冰棍辦執(zhí)照,跑了不知道多少次有關(guān)部門,然后填表格去醫(yī)院領(lǐng)健康證,等一切辦妥,大概一個月時間。</p><p class="ql-block"> 執(zhí)照是批下來了,但只允許到鄉(xiāng)下去賣,不可以在城里營業(yè)。</p><p class="ql-block">賣冰棍也有區(qū)域歧視,但父親無所謂,只要能把冰棍賣出去換成人民幣,一家人的生活有著落就行。</p><p class="ql-block">生活的希望有點展示了。</p><p class="ql-block"> 賣冰棍這個主意是一位學(xué)生幫父親想出來的。當(dāng)知道父親的活動區(qū)域只限鄉(xiāng)下,他說,沒關(guān)系,這個他可以請求他的父親幫忙,幫父親開辟一條線路,因為他的父親是村里的貧協(xié)主任,那幾個村的業(yè)務(wù)都可以協(xié)調(diào)歸父親。</p><p class="ql-block"> 真是父老鄉(xiāng)親的心啊,無親無故,愿意拉人一把,勝造七級浮屠。父親感恩之極。</p><p class="ql-block"> 人落魄了會有墻倒眾人推也會有人落井下石,但在你想不到的情況下,意外獲取幫助,這種幫助是能夠讓人重振希望的。</p><p class="ql-block"> 當(dāng)年被下放到這個陌生的小鎮(zhèn),又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擠兌到了農(nóng)校。</p><p class="ql-block"> 但父親沒有自暴自棄,到哪里都像一粒飽滿的種子,他認(rèn)真努力地用自己的知識和對生活的熱情,來點燃農(nóng)村學(xué)子的心中之火和理想追求。</p><p class="ql-block"> 父親有大把的粉絲學(xué)生跟他關(guān)系很好。</p><p class="ql-block"> 父親的人緣在這個非常時期也體現(xiàn)出來了,他的為人寬厚他的為人師表以及不向困難低頭的品質(zhì)都顯現(xiàn)出來,他的學(xué)生們非常愿意幫助這位落魄的校長。</p><p class="ql-block"> 農(nóng)村雖然落后,但卻人情樸實。 父親的群眾基礎(chǔ)相當(dāng)可以,連就地改造都有人幫他。</p><p class="ql-block"> 還因為父親在農(nóng)村賣冰棍,阿狗之類的人對他的迫害也少了許多。已經(jīng)到了社會最底層,還能斗出什么?阿狗也覺得沒意思沒刺激,所以父親因禍得福,連造反派都嫌棄。</p><p class="ql-block"> 父親每天凌晨三點起床,背上棒冰箱出門去營生。</p><p class="ql-block"> 這個裝棒冰的木箱是父親和學(xué)生們一起裝訂的,在里面圍上棉花襯里防止冰棍融化。很重,我背不動。</p><p class="ql-block"> 父親要先去棒冰廠提貨,提貨要排隊,去得早些,可以排前面些。</p><p class="ql-block"> 父親就這樣每天凌晨三點起,去冰廠排隊提貨,然后背著一大箱的冰棍,起碼有六七十斤的負(fù)荷,步行十多里地,到農(nóng)村去賣。沒有自行車,沒有手推車,因為那個時候的農(nóng)村田塍路很窄,只能走人。</p><p class="ql-block"> 我們很少能見到父親,他出門的時候我們還睡著,等他下午四點回來我們還沒放學(xué)回家,他需要補(bǔ)覺,吃完早晚飯就早早上床睡了。</p><p class="ql-block"> 有時候,等我們睡下,他再起來伏案寫他的申訴報告,有時候我起來上廁所,煤油燈下,父親伏案寫字的樣子很嚴(yán)肅。</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我小,并不懂得什么,只覺得父親怎么會是個賣冰棍的人了,不是老師嗎?不是校長嗎?連母親也不去教書了?這都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問題再多父母們從不告訴我們答案,我想其實他們也一腦門的迷惑吧?怎么好好的就成了這種現(xiàn)狀,他們也沒有答案,怎么來回答我的為什么!</p><p class="ql-block">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在艱辛和剝蘿卜中過去。</p><p class="ql-block"> 何為剝蘿卜?就是和現(xiàn)在的月光族同理,父親把賣一天冰棍賺來的三四元錢,維持一家的生計,那時候三元錢可以維持一家的開銷的。</p><p class="ql-block"> 賣冰棍的營生,父親說是靠天吃飯,下雨了就要待在家里,所以天氣好的時候,多賣一趟,攢夠下雨天所需要的飯錢。</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的蘿卜,都是小小的圓蘿卜,可以剝皮當(dāng)水果吃。父親賣完冰棍空箱子里經(jīng)常會裝上農(nóng)民們送他自己種的蘿卜回來,連蘿卜菜一起。</p><p class="ql-block"> 蘿卜除了給我們剝皮當(dāng)水果,還可以和在米里煮蘿卜飯,那時候的糧食是有定量的,用糧票買米。 因為父親是體力勞動,我們又是長身體的時候,糧票就不夠,雖然農(nóng)民有時候會送父親一些打下來的新米,但也是不夠吃的,所以要用一些類似蘿卜啊大頭菜啦等等和在米里煮來省下一些糧票的。</p> <p class="ql-block">父親就說我們的日子就像剝蘿卜一樣,蘿卜有可以剝皮吃蘿卜,蘿卜沒有了,就要餓肚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南方的夏天雨水很多,經(jīng)常大雨傾盆,一到雨天我就下意識地為父親犯愁,有時候父親早上出門,下午卻開始下大雨或雷陣雨,我就擔(dān)心,希望父親的冰棍下雨前已經(jīng)賣完了,我們有飯吃,也希望父親不要被雨淋著,他生病了,我們就要沒飯吃了。</p><p class="ql-block">自從被阿狗擼了上中學(xué)的機(jī)會后,我就“賦閑”在家了。</p><p class="ql-block">在家的時間越久,看到父親賣冰棍母親去一些廠里打零工很辛苦,就想做點什么事情為家里補(bǔ)貼一些。</p><p class="ql-block">這應(yīng)該感謝鄰里之間的信息互通有無。也應(yīng)該感謝命運(yùn)讓我有機(jī)會接觸到了那些勞動家庭的孩子。</p><p class="ql-block">墻門的打開,入住進(jìn)來了一大批的勞動家庭,有建筑公司的泥水匠一家,有繩索廠手工作坊里的工人一家,還有一家屠宰場的屠夫一家。</p><p class="ql-block">本來屬于私人房業(yè)的這個墻門,全部被充公了,房東施先生在文革初期就被斗得高血壓發(fā)作而死了。</p><p class="ql-block">房業(yè)被充公的結(jié)果是墻門的領(lǐng)地意識全部被打破,高墻大院徹底平民化。</p><p class="ql-block">泥水匠的老婆從來沒上過學(xué),但可以說出非常哲理性的話,比如她形容我家和她家的關(guān)系叫做穿皮鞋的和穿草鞋的。</p><p class="ql-block">她經(jīng)常會站在自己的家門口對著背著冰棍箱的父親說:大學(xué)有什么了不起,穿皮鞋的不也照樣穿了草鞋,比草鞋還不如呢。</p><p class="ql-block">父親從不會去搭理這些敲敲打打的閑言碎語,母親可不吃這一套,只要讓她聽見,就立刻反唇相譏:“連名字也不會寫,你只配穿草鞋”。</p><p class="ql-block">接了話就會吵起來,泥水匠的老婆就會在地上打滾,臟話連篇不堪入耳,母親就敗下陣來,回家關(guān)上房門生悶氣。等父親回來把氣撒在父親那里。</p><p class="ql-block">父親一天辛苦,回來還要受母親的埋怨,有時候我會聽不下去,沖過去對母親說:“你太煩了”</p><p class="ql-block">我和母親的關(guān)系一直因為她對父親的態(tài)度而不融洽。</p><p class="ql-block">但長輩們的關(guān)系并不阻礙孩子們的關(guān)系,我和這些搬進(jìn)來以往根本不會有機(jī)會認(rèn)識的人家的孩子關(guān)系都處得不錯。</p><p class="ql-block">泥水匠有五個孩子,因為孩子多,任憑他手藝怎么好、勞動怎么努力,他們家也是窮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的。</p><p class="ql-block">大女兒的衣服一直會傳到最小一個孩子穿得不能再穿為止,那衣服被泥水匠的老婆七拼八湊縫來補(bǔ)去后,早就變了初樣,最小的那個女孩身上永遠(yuǎn)是五顏六色的眩人眼目。</p><p class="ql-block">吃飯那就更不用說了,稀里呼嚕一大鍋的粥傾刻見底,那是我去找他家大女兒阿芬商量事兒時親眼所見。</p><p class="ql-block">我去找阿芬是因為阿芬的能干,在我眼里她簡直是無所不能,做飯燒菜擔(dān)水劈柴,她是樣樣都會,她沒上過學(xué),把機(jī)會給了下面的弟妹們,但在我眼里她卻高大無比。</p><p class="ql-block">我去找她是要她收我為徒,跟她學(xué)紡棉線。</p><p class="ql-block">紡棉線是我們這一塊孩子們的一個副業(yè):把從棉花廠里論斤來的棉花紡成棉花廠需求的標(biāo)準(zhǔn)的棉線上交,就給錢。阿芬是我們這塊紡棉線紡得最好最快的一個。</p><p class="ql-block">我要去學(xué)這門手藝,就要拜阿芬為師。</p><p class="ql-block">師傅拜了,還要購置紡車,這需要一筆投資。</p><p class="ql-block">父親沒有二話,從微薄的收入中為我買了紡車,大概兩三元這樣,他絕對相信他的女兒會有回報,即使沒有回報,女兒想學(xué)什么他一定會同意,否則賦閑就真成了浪費(fèi)了。</p><p class="ql-block">我要開始紡棉線了。</p><p class="ql-block">墻門里除了不到上學(xué)年齡的孩子們,就剩下我和阿芬了。</p><p class="ql-block">她是因為家里窮需要她照顧,才不去上學(xué)的,而我是因為父親的問題被人為地剝奪了上學(xué)的機(jī)會。殊途同歸,我們都為了補(bǔ)貼家用而紡棉線賺錢。</p><p class="ql-block">也許我心靈手巧吧,很快棉線紡得越來越好,越來越快,收入就超過了阿芬。</p><p class="ql-block">按每一斤棉線一毛五計算,我風(fēng)雨無阻地可以每天賺四五毛,只要我愿意,一個月就會有十幾元的補(bǔ)貼呢。那時候一個人的生活費(fèi),十元就能過得很不錯了,我完全自力更生了,這真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p><p class="ql-block">我把父親的投資加倍地還了他,然后還上交收入的一半,剩下的父親說你自己留著以后可以買書。</p> <p class="ql-block">父親知道我喜歡書,家里留存下來的沒被抄走的四大名著早翻得卷了邊了,但新華書店因為關(guān)了門根本沒有書買。</p><p class="ql-block">這些錢我把它放在一個罐子里,慢慢的竟然被我忘記了。</p><p class="ql-block"> 因為紡棉線是有季節(jié)性的,每年的秋后新棉花下來后,棉線加工才需要外面的臨工來完成一部份的。等棉花廠忙過秋季,棉線外加工就停了,也只能紡幾個月的時間,而且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jìn)來,能夠拿到的棉花就越來越少了,最后我和阿芬就停了這份外包工,阿芬去她父親做工的建筑工地擰鋼絲去了,我就又賦閑了。</p><p class="ql-block">而父親的冰棍買賣也因為季節(jié)性的關(guān)系,需要另外再想辦法怎么過渡接下來的淡季。</p><p class="ql-block">那時人們吃冰棍純粹就是消夏,哪像現(xiàn)在大冬天滿街都是冰激淋。</p><p class="ql-block">三分錢一根的冰棍,很實在,又大又厚實。父親只要一進(jìn)村,就拉開他那嘹亮的嗓門“棒冰來了”,大家就會跑出來。</p><p class="ql-block">父親說他就吼一嗓門,因為他是個時間觀念很強(qiáng)的人,這個點在哪個村那個點在哪個村,他都分配得非常到位,所以一到這個點,那些候著的孩子們一聽到這聲嘹亮的嗓音,就拉著大人跑出來,三分一根的冰棍,孩子們喜歡,大人也喜歡。</p><p class="ql-block">但到了十月份,炎熱過后,節(jié)儉的農(nóng)村人就不會再把這份消費(fèi)花在冰棍上了,季節(jié)性地轉(zhuǎn)移著自己的消費(fèi)。</p><p class="ql-block">十月份開始,父親的棒冰營生也進(jìn)入了淡季,要開始琢磨干什么好了。</p> <p class="ql-block">賈虹 筆名 蓮動漁舟</p><p class="ql-block">旅居澳大利亞華文作家</p><p class="ql-block">中國民主建國會會員</p><p class="ql-block">中國寧波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p><p class="ql-block">美篇認(rèn)證作家</p><p class="ql-block">喜馬拉雅認(rèn)證主播</p><p class="ql-block">獨立撰稿人(音影畫文獨立采編作家)</p><p class="ql-block">擅長散文 隨筆 偶爾寫詩 也寫小說 </p><p class="ql-block">業(yè)余愛好 琴棋書畫 采風(fēng)踏旅 愛小動物 </p><p class="ql-block">用聲音分享文字 用手機(jī)記錄心情</p><p class="ql-block">作品散見于國內(nèi)外各報刊雜志網(wǎng)絡(luò)平臺 </p><p class="ql-block">有文集《淚為誰落》《藏在這里只為遇見你》《往事不隨風(fēng)》</p><p class="ql-block">公眾號 白駒雅集</p><p class="ql-block">視頻號 Rainbow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