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當(dāng)秋風(fēng)吹落柿樹最后一片落葉時，那一樹的星星點點便是我寫給你的思念。</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母親特別愛買柿子，每逢集會她總會拎著滿滿兩袋柿子回家，騰出一個背陽床板，專門擺放她的柿子。</p><p class="ql-block"> 她總會把柿子由小到大，由右到左認真地按序排列，那認真的模樣好像一位女將軍，正為她的千軍萬馬排兵布陣。每當(dāng)柿子黃時，她都會搬個小馬扎坐在床邊，用干凈的白底藍花手帕一個個擦拭。金色的秋陽落輕巧地趴在她的背上，仿佛是她馱起了這熾熱的光亮。</p><p class="ql-block"> 柿子由生變熟很是隨意，有時一天能熟一兩個，有時一天能熟五六個。柿子隨性地變軟，母親便在柿子的隨性中收獲著出乎意料的快樂。仿佛開盲盒一般讓人憧憬與期待。</p><p class="ql-block"> 母親就在這樣的守候與期盼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平淡的有些無聊的秋天。</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母親擺放好的柿子迫不及待地一下子熟了十幾個，母親喜悅之余有些犯難。她像分派任務(wù)似的給我和父親分柿子，我的碗里分到了四顆，父親的碗里分到了五顆。我不喜歡柿子的甜膩，吃了兩顆就直搖頭。母親奪過碗氣沖沖地說：“真是日子過的太好了，讓你這樣作踐好東西！”我對著母親的背影做著鬼臉，不理會她的說辭。但我知道，柿子對于母親來說，的確與眾不同。</p> <p class="ql-block"> 曾聽母親講，她母親去世的早，外公一個人拉扯她們姊妹四個長大，很是艱難。用母親的話講：那不是生活，只能算勉強活著。這樣拮據(jù)的境況，四姐妹除了吃飯，其余的一律不敢奢望的，柿子這冬日里為數(shù)不多的水果更是精貴。</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一個老頭挑著兩筐柿子蹲在路口賣，一個不留意，母親就吃了老人家三個柿子。老頭一邊喊著：“哎……哎……，這誰家的娃……”一邊護住自己的柿子筐。吃了柿子的母親領(lǐng)著買柿子的老頭回家，一向節(jié)約的外公被迫買了十幾顆柿子。</p> <p class="ql-block"> 之后，母親和柿子便結(jié)下了解不開的緣。</p><p class="ql-block"> 母親做柿餅可算一絕。此處的柿餅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柿餅。母親做的柿餅需要先將熟透的柿子果肉取出，放入盆中；接著，放入白砂糖、糯米粉，和成不沾手的面團，等待醒發(fā)；然后，將醒發(fā)的面團團成一個個乒乓球大小的劑子，壓扁，撒上白芝麻；最后，在平底鍋中倒油，小火煎至兩面金黃。</p><p class="ql-block"> 雖然，我不喜歡吃柿子，但對于母親做的柿餅卻愛不釋手。剛出鍋的柿餅外酥里嫩，格外香甜。最喜歡柿餅里面微微泛黃的顏色和糯嘰嘰的口感。</p> <p class="ql-block"> 做了這種柿餅?zāi)赣H依然不甘心，她要嘗試掛柿餅。</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母親買來了許多柿子，開始嘗試掛柿餅。掛柿餅的那天中午母親破天荒讓我和父親下了頓館子。她則在家里忙的不亦樂乎，又是削皮，又是用繩子捆綁削好的柿子。下午放學(xué)一進院兒，就看見晾衣繩上掛了滿滿一排柿子。柿子一個個光溜溜的，在橘色的夕陽下還閃著晶亮的光。我伸手想摸摸那滲著汁水的柿子，母親看到了，起身用長長的晾衣桿在我手背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我趕忙縮回了手。</p><p class="ql-block">“別碰柿子！”母親嚴厲的呵斥。此刻，那一串串的柿子似乎才是母親的親孩子。</p><p class="ql-block"> 真是不巧，即便母親對那一排柿子百般呵護，但天宮不作美，在母親掛好柿子第四天就下起了連陰雨，這雨一下就半個月。母親像著了魔一樣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著日出的方向，雙手合十，拜了又拜。我知道母親是祈求上蒼，讓這連綿的秋雨快點結(jié)束。</p><p class="ql-block"> 我也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把當(dāng)時所有能叫出名的神仙拜了個遍，祈禱雨天不要結(jié)束。不知道小小的我當(dāng)時為什么會有如此的惡念，許是母親看柿子的眼神比看我時溫柔？許是母親因為柿子用晾衣桿敲我的手？許是母親為柿子一遍遍向天祈禱？罷了……原因已不在重要，因為在我和母親的較量中，最終是我贏了。</p><p class="ql-block"> 雨并沒有因為母親的虔誠而停止，卻因為的我的自私而一天接著一天的下。</p><p class="ql-block"> 終于，在某一天傍晚，我放學(xué)回家，家里冰鍋冷灶，房里沒有開燈，昏暗的可怕。我打開燈，母親坐在沙發(fā)上，兩眼無神。茶幾旁的垃圾桶里堆放著母親掛的柿餅。</p><p class="ql-block"> “咋了？”我小心翼翼地詢問母親。</p><p class="ql-block"> “早知道就不掛柿餅了，二十五塊錢的柿子就這樣糟蹋了……”母親語氣有一絲的失落，但我知道母親更是心疼那二十五塊。</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很愧疚。如果我也和母親一樣虔誠地祈禱天晴，那么，二十五塊的柿子在那個秋天是不是真的就可以變成了柿餅?zāi)兀?lt;/p><p class="ql-block">之后，母親再也沒掛過柿餅。</p> <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深秋，大約我已經(jīng)讀初中了，鄰居李阿姨買回一只跛腳的山羊。那山羊又高又肥，被李阿姨拴在家門口的一棵老榆樹上。一只跛腳的山羊，我怎么也想不出它有什么用途。后來才知道，這跛腳的山羊是只奶羊。李阿姨買它是給久臥病榻的婆婆擠羊奶補身子的?？缮窖蛸I回來沒幾天老太太就住院了。李阿姨只好委托母親喂跛腳山羊。</p><p class="ql-block"> 代管山羊的第一天，母親喂的很精細，把大白菜菜葉切碎喂給山羊。我們?nèi)谌顺陨窖蚴Ｏ碌陌腩w白菜幫。用母親的話說：“羊吃的好，產(chǎn)奶才會多！”早上喂了白菜葉，不到中午山羊就咩咩咩地叫個不停。母親又將一個大白菜攔腰砍下，葉子歸山羊，菜幫歸我們。</p><p class="ql-block">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三天，羊吃光了母親儲備的白菜。</p><p class="ql-block"> 第四天的早上，天還沒亮，山羊又咩咩咩地叫，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比一聲凄慘。母親披著衣服在床板上摸索了一陣出門了。果真，不一會兒，山羊就不叫了。下午放學(xué)，看到母親端著半盆橘色的東西喂山羊，當(dāng)時并沒有在意。進門一看，才知道，母親用她最愛的柿子喂羊。原本一床板的柿子，只是一天功夫就下去了一半。我真題母親心疼那半床板的柿子?？赡莻€曾經(jīng)因為二十五塊的柿子傷心半天的母親卻絲毫不覺得浪費。</p> <p class="ql-block"> 這是我此生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感受熟悉的人離世。</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李阿姨家門口多了許多花圈，門旁也貼上了白色的挽聯(lián)。那幾天，天剛蒙蒙黑我就鉆到屋里不敢出門，甚至在大白天我也會飛快地逃離擺放花圈的那條必經(jīng)之路。母親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問我：“你害怕？”我支支吾吾地不回答，我怕又被母親教育。</p><p class="ql-block"> “不虧良心的人是不怕鬼的！”母親提著一桶洗菜水出門倒水，那時候天已經(jīng)昏黑。</p> <p class="ql-block"> 之后，我們又搬過三次家，沒了院子，住上了單元樓。附近農(nóng)村的大片土地也被政府征用，一排一排的柿子樹被伐，只有在山卯上才能偶見幾棵柿子樹。母親依然愛吃柿子，家里依然有一個床板是為柿子準備的。</p><p class="ql-block"> 當(dāng)秋風(fēng)吹落柿葉，柿子便會在葉落后一天天變黃，直至霜降，葉子會全部落下，只留下一樹的橘黃。</p><p class="ql-block"> 霜降后的柿樹與碧藍的天空會組成一幅絕美的油畫。在這幅油畫中，需要有一間低矮的瓦房，房頂長滿了土黃色斑駁的苔蘚。房頂?shù)囊粋?cè)伸出煙囪，淡藍色如霧般的薄煙慢慢升起，漸漸消失在如洗的藍天。瓦房的屋前種幾棵柿樹，那一樹的柿子好像一樹的幸福，明晃晃地炫耀給我們看。</p><p class="ql-block"> 有人說，開始喜歡寧靜的鄉(xiāng)村，開始喜歡家鄉(xiāng)童年時嗤之以鼻的物，就說明你老了。如果這算評判標(biāo)準，那我確信，我老了。</p><p class="ql-block"> 每個年少輕狂的靈魂都希望飄去更遠的、無拘無束的地方。而那上了年歲的靈魂在歷經(jīng)了人生的順?biāo)?，抑或是挫折之后便只想回到家鄉(xiāng)。去吃小時候吃過的東西，去走小時候常走的那條小路。離鄉(xiāng)的人開始反復(fù)回想童年，回想那個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要逃離的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今年秋天，彬縣的柿子紅了。看著溢出手機屏幕的點點橘黃，我熱淚盈眶。我想家了！我想那一樹又一樹的橘黃，我想那條通往柿子園的土路，我想那個愛吃柿子的母親。</p><p class="ql-block"> 如果鄉(xiāng)愁有顏色，那便是橘黃；如果鄉(xiāng)愁有寄托，那便是霜降后一樹的柿子；如果鄉(xiāng)愁有念想，那便是我寫滿思念的家鄉(xiāng)。</p> <p class="ql-block">【后記】</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問學(xué)生：“如果有一種物品可以代表家鄉(xiāng)，你的家鄉(xiāng)是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說：“冬夜里爐火邊滲出橘色糖漿的烤紅薯！”</p><p class="ql-block"> 我看著他，很是羨慕。他比二十年前的我幸運，因為他的情在小小的年紀便扎下了根，而我那時的情只是蓬草一叢，或是浮萍幾片，飄飄蕩蕩，無所依傍！直到如今，華發(fā)蔓生，皺紋已顯，方知生命中總會有一種物，它記錄著你的過往，纏繞著你的情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