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趙朝榮</p> <p class="ql-block">許溝的年味</p><p class="ql-block">作者：趙朝榮</p><p class="ql-block">小雪翩然而至，大雪正在趕來的路上。年關(guān)已悄然啟程，心底卻再也尋不回兒時(shí)那份灼灼的期盼與熾烈的熱愛。</p><p class="ql-block">每當(dāng)刷到視頻號里喧鬧的年貨叫賣聲，五十年前許溝的年味便如潮水般涌來，漫過眼眶，浸潤記憶。</p><p class="ql-block">許溝的年，大抵是從臘月初五拉開序幕的。</p><p class="ql-block">初五那日，早飯后，母親便從倉里舀出各色豆子，每樣半碗，坐在房檐下，細(xì)細(xì)揀去石子、土塊和豆梗。豆子倒進(jìn)簸箕里，手腕輕抖，上下翻飛，再舀幾瓢清冽的井水反復(fù)淘洗。大火燒開，小火慢熬兩三個(gè)時(shí)辰，滿屋豆香彌漫。每次做飯舀一勺添進(jìn)鍋里，無論是晨昏的甜飯，還是午間的咸飯，直到初八臘八粥出鍋，那一鍋豆香還未散盡。年，就在這五彩豆粒中悄然蘇醒。</p><p class="ql-block">被褥也都抱到院子里，拆開，棉絮搭上晾衣繩，在冬陽下舒展。午后，母親執(zhí)木棍輕輕敲打，塵灰在光柱中飛舞。被面拿到井邊，剛打上來的井水還冒著白氣，一點(diǎn)也不冰手。山上采來的藍(lán)粉這時(shí)派上大用場，反復(fù)涂抹揉搓，棒槌起落間，叮叮咚咚的捶衣聲，打水的吱呀聲，小媳婦們的說笑聲，伴著牛羊的哞哞咩咩，匯成許溝獨(dú)有的天籟。</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三前，住娘家的姑娘們都被勸回婆家。二十三這天，為讓灶王爺“上天言好事”，家家烙炊餅、備糖果。無論年景如何，孩子們總能添置新衣——紅底碎花襖，藍(lán)底碎花棉褲，在灰撲撲的冬日里格外亮眼。大人們也難得犒勞自己，粗布染就的黑藍(lán)襖，總要添上一件。</p><p class="ql-block">老皂角樹旁的潑池坑這時(shí)最是熱鬧。小媳婦、老太太們終日淘洗，籬笆上、矮墻上、石頭上，晾滿深淺不一的藍(lán)布，新的舊的，寬的窄的，在風(fēng)中輕揚(yáng)，蔚為壯觀。</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四，婦女們包頭束發(fā)，將鍋碗瓢盆盡數(shù)搬出，高舉長掃把，把廚房的梁柱角落掃得干干凈凈。漢子們也不閑著，推車到村西拉白土，和水成漿，把灶臺粉刷一新。門外的糞坑、牲口圈都清理得干干凈凈，用泥巴封得嚴(yán)實(shí)——母親說，這是在醞釀來年的希望。</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五，小河邊淘洗豆子的人絡(luò)繹不絕，磨坊里石磨轟隆作響。大鍋下玉米稈燒得噼啪，豆香飄出很遠(yuǎn)。大哥用漿水點(diǎn)的老豆腐，勁道香甜，是記憶中最好的味道。</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六，養(yǎng)了一年的肥豬嘶叫著挨刀。熱血噴涌，小火慢煨，兌進(jìn)涼粉湯里，一口下肚，通體舒泰。吹鼓的豬身在滾水里翻轉(zhuǎn)，刮毛褪凈。晚上，大盆的和面聲此起彼伏，一半白面，一半玉米面，卻是最踏實(shí)的期待。</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七，蒸饃的日子。豆包、菜包、糖包，白面的、紅薯面的，花糕、油卷，五花八門?？傄羯衔辶?，走親戚時(shí)提上十八個(gè)饃，回來時(shí)籃子里還有回禮。母親用蘿卜絲和面糊炸的酥肉疙瘩，無論熬菜還是燴涼粉，至今唇齒留香。</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八的集市人聲鼎沸，吃的穿的玩的，總要買上一些。</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九，寫春聯(lián)是大事。全村能提筆的只有大哥。西廈房八仙桌早早收拾停當(dāng)，鄰居們絡(luò)繹不絕。二哥裁紙，我和妹妹忙著晾曬。從早寫到晚，墨香彌漫。雖無人言謝，但那感激的眼神，讓我們甘之如飴。</p><p class="ql-block">年三十最是忙碌。母親插涼粉，奶奶備餃餡，我和姐姐妹妹洗菜洗衣。傍晚，院子打掃得一塵不染，夕陽探看家家門楣上的春聯(lián)，紅艷艷地映著笑臉。</p><p class="ql-block">除夕夜，一家人圍坐火堆旁“熬年”。奶奶的故事年年相似，我們卻聽得入神。</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一在鞭炮聲中到來。天未亮透，母親已端出香氣四溢的涼粉湯。我們換上新衣，扎上紅頭繩。母親先給鄰居端去，奶奶吃第一碗，父親、哥哥姐姐依次，母親總是最后。涼粉鍋里總要留一些，奶奶說，這叫年年有余。</p><p class="ql-block">餃子包好，先給鄰居各端一碗，鄰居們也笑呵呵地回送。吃過餃子，母親帶著我們走家串戶拜年。午飯盡力豐盛，蒸肉或用粉跺代替，豆皮被稱作“人造肉”，孩子們心照不宣。</p><p class="ql-block">午后，皂角樹下聚滿人。女孩跳皮筋、踢沙包，男孩斗雞、擠油，碾盤上棋局正酣。婦女們難得清閑，聚在一起拉家常。</p><p class="ql-block">太陽匆匆下山，年就這樣過去了。</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二，全村出動去舅家。翻溝越嶺，臨近中午，總見花白胡子的外爺在路邊“溜達(dá)”。妹妹頑皮地捋他的胡子，讓外爺背起來。外婆茶飯功夫了得，給我們發(fā)五毛壓歲錢——我和妹妹轉(zhuǎn)手交給母親，姐姐哥哥們過了十二歲就沒有了。</p><p class="ql-block">初三以后繼續(xù)走親戚，母親在家待客。姑姑多，奶奶的娘家親戚也多，前后要忙到初十。</p><p class="ql-block">正月十五前，蒸棗花饃、糊燈籠，忙得不亦樂乎。過了十六，萬事歸位，新的一年真正開始。</p><p class="ql-block">如今的年依舊熱鬧，卻再難找回許溝那份質(zhì)樸的忙碌、真誠的分享。那些井水的清冽、豆香的濃郁、墨香的雋永，都隨歲月飄遠(yuǎn)。唯有記憶深處，許溝的年依然鮮活——那是用雙手準(zhǔn)備出來的年，用真心溫暖過的年，在每一個(gè)寒冬里，熠熠生輝。</p><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26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