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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葦深處的知青歲月

杰子美篇

<p class="ql-block">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多處提及蘆葦，尤以《蒹葭》篇最為著名：“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边@般淋漓盡致的描寫，堪稱千古絕唱。</p><p class="ql-block">在1974年下鄉(xiāng)的知青點屋后，那條清冽不竭的小河，原也叫小清河。因濟南已有同名河道，怕一語混談，我們便喚它“葦子河”——這名字，自此與兩岸挺拔的蘆葦一道，成了青春記憶里最鮮活的底色。</p> <p class="ql-block">蘆葦是葦子河的靈韻所在，四季皆有風情。深冬尚寒，嫩芽已悄然鉆出水底；春暖時節(jié)，粉綠新葉轉(zhuǎn)瞬竄成利劍，鋪展兩岸生機；盛夏的蘆葦蕩是綠色海洋，晨霧氤氳中鳥蛙和鳴，收工后的知青扎進河里，蛙泳、仰漂，任清涼驅(qū)散暑熱；金秋時，蘆葦褪去蒼翠，銅黃稈子抽出雪白花穗，秋風拂過，蘆花與白云銜接成詩；寒冬里，蘆稈褪去蔥蘢，卻如衛(wèi)士般堅挺佇立，銀裝素裹的葦蕩在寒風中更顯悲壯。雖無相機定格，但這些風光與歡騰，早已深深鐫刻在心底。如今回望，那片蘆葦蕩的生機與詩意仍清晰如昨，也讓重溫割葦時光，更添幾分念想。</p><p class="ql-block">蘆葦在當年的東平縣，是重要的經(jīng)濟作物，而收割必須等數(shù)九隆冬?！疤觳焕?，進不了葦子河；不冷，蘆葦稈也不脆易割。”果園負責人楊尊孝的話，道盡了割葦?shù)臅r節(jié)密碼。鄉(xiāng)親們常說“人進葦塘，驢進磨房”，起初不解其意，親身經(jīng)歷后方知，這是對這份勞作艱辛最貼切的寫照。我們大隊負責河南岸，后河涯大隊管北岸，收割的主力是果園社員與知青，一把鋒利厚重的大鐮刀，便是唯一的工具。</p> <p class="ql-block">割葦子的場面至今歷歷在目。天寒地凍，朔風如刀，我們冒著零下十幾度的嚴寒，劃著小木船或木筏駛?cè)肴斪雍?。有的站在船上，有的立在河岸，有的甚至踩在冰泥里，一溜排開拉開架勢。鐮刀霍霍揮起，銀光閃爍間，“唰唰”聲洪亮而有節(jié)奏，在靜謐的葦河上空回蕩，如激揚的旋律，裹挾著人們的暢想迸發(fā)。呵出的氣息凝成白霧，眉毛、鬢角、發(fā)梢全被霜花染白，活似仙風道骨，身上卻騰騰冒著熱汗。</p><p class="ql-block">蘆葦稈中空外直，堅硬異常，割斷的茬尖如利刃朝上。知青們穿雨鞋作業(yè)，稍不留意便會陷進淤泥、跌進深坑，要么被鐮刀劃破手，要么被葦茬戳破鞋，冰涼的河水瞬間灌滿鞋膛，凍得人腿抽筋也無人抱怨。起初不得割葦要領(lǐng)，割下的蘆根參差不齊，手腳還常掛花，在社員手把手示范下，漸漸練得蘆根齊刷刷一片?！班赅辍薄芭九尽钡氖崭盥暲?，你追我趕間汗如雨下，割倒的蘆葦挑細稈或蒲草捆扎，橫放岸上或船上，累了便直腰扭腰、坐葦捆說笑，轉(zhuǎn)眼又是一大片蘆葦?shù)沟亍?lt;/p> <p class="ql-block">收割完畢，我們馬不停蹄將蘆葦打捆，運回蘋果園碼垛堆放。果園技術(shù)員吳興余常意氣揚揚地站在河岸喊：“收工了！”收工前，男勞力們蹲在岸上背風處點燃香煙解乏，猛抽幾口，辛辣煙霧嗆得人劇烈咳嗽，一天的勞累也隨煙霧飄散。隨后，大家有說有笑，樂悠悠、喜滋滋地踏上回家吃飯的路。</p><p class="ql-block">此時，棉衣棉褲早已被汗水浸透又凍得硬邦邦，走起路來嘩嘩作響，像是為勝利歸來伴奏?；氐剿奚崦撓掠晷?jīng)冰水長時間浸泡的腳皺皺巴巴、白里透紅，又痛又癢，卻難掩勞作后的暢快。一周后，果園里一排排、一垛垛蘆葦根朝外、梢朝里交錯疊放，為這一季的葦子河畫上圓滿句號。</p><p class="ql-block">時過境遷，蘆葦?shù)慕?jīng)濟屬性早已褪去。農(nóng)村的炕不再鋪葦席，糧囤、苫蓋也被物美價廉的化工產(chǎn)品替代，如今的葦簾葦席只剩工藝品屬性，或見于特色裝修，或作為環(huán)保材料出口歐美，不復(fù)當年日常景象。那條曾滋養(yǎng)萬物的葦子河，也早已面目全非，年年干涸，河水污染，魚兒不見，水鳥遠飛，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哺育生靈的“母親河”。</p> <p class="ql-block">但屋后那片蘆葦，始終留在記憶深處。它雖生命短暫，卻見證了一段農(nóng)村發(fā)展史，曾給予我們便利與歡樂，承載著知青歲月的艱辛與熱忱。那些寒冬里的收割聲、葦蕩中的歡笑聲，早已與葦子河的四季風光交織在一起，成為再也揮之不去的歲月回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