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音樂，或許是最抽象、最飄渺的藝術(shù)。它不像文字有確切的釋義，也不似繪畫具穩(wěn)定的形象。它如風(fēng)，無形無相，穿越我們生命的長廊，卻在每個人的心湖上激起獨(dú)一無二的漣漪?？傆幸欢涡?，能讓我們與某個時刻的自己悄然重逢，那音樂訴說的，仿佛正是我們自己的心事。音樂是一面空靈的鏡子，最終照見的，是我們自身的心境。<br><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同一紙樂譜，經(jīng)不同的靈魂詮釋，會呈現(xiàn)出迥異的生命氣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阿炳演奏的《二泉映月》，琴音蒼涼堅韌，聽不到絲竹的溫潤，唯覺弓與弦摩擦的質(zhì)感，像一個孤獨(dú)的生命在叩問命運(yùn)。其中有哀怨、傷感、憤懣，卻絕非乞憐，而是在命運(yùn)重壓下的悲鳴與倔強(qiáng)，是生命本身的震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相比之下，中央交響樂團(tuán)將《二泉映月》演繹成了排山倒海般的交響樂，將個體的悲愴升華為了民族的文化記憶，深沉肅穆，如一幅宏大的歷史壁畫。</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曲者將自己的狂喜或悲慟凝練為音符，但這組符號一旦被奏響，飛入他人的心田，激起的回響可能截然不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古巴名曲《鴿子》，原本是對思念與離別的情緒表達(dá)，傳遞出綿長的情感，基調(diào)是溫柔的傷感。可是，在我聽來，其平和的旋律之下，卻在醞釀一場風(fēng)暴，在歡快旋轉(zhuǎn)的舞影背后，槍炮靜默著，即將呈現(xiàn)的，是舞池將成為尸山血河的劇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可以說我這是誤讀甚至是曲解，但音樂的文本是開放的，當(dāng)樂譜被演奏成音樂，對音樂的解釋權(quán)便已經(jīng)交給了每位聽者個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另一例是《捉泥鰍》。在兒童或者少年聽來，可能感覺是對捉泥鰍純粹的爛漫與向往。到了壓力山大的中年，聽出來的可能是世事滄桑，孩子想去玩了，自己沒有時間陪伴在孩子身邊，卻要忙于奔命，歡快的節(jié)奏會讓無奈的淚水潸然垂落。到暮年時再聽，沒有了工作壓力，或許又品出返璞歸真的淡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旋律未變，是聽者的人生坐標(biāo)發(fā)生了位移，人生的閱歷決定了對音樂的理解不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樂曲本身并無情緒，只是不同頻率聲音的震動疊加在一起，我們的心境決定了這種震動色彩是沉郁寡歡、凄風(fēng)苦雨，還是興高采烈、陽光燦爛。再憂愁的曲調(diào)也有人聽出慰藉，再喜悅的旋律也有人品出憂傷。同一首曲子在不同心境下會泛起截然不同的漣漪，你品出雨打芭蕉的悵惘，他偏拾得風(fēng)穿花徑的輕盈。你聽得山歡水笑，我聽到孤月寒潭。這，便是音樂大慈大悲的所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我深感孤獨(dú)時，會反復(fù)聆聽《銀翼殺手》中的《Love Theme》。盡管名為“愛之主題”，我卻從中品出濃郁的宿命與冰冷感。平時我很反感電子樂器，但在這首曲子中，電子音色勾勒出未來都市的冷月清霜，以及深不見底的、無助的孤獨(dú)。正是這種極致冰冷與孤獨(dú)的呈現(xiàn)，反而讓我獲得了釋然，在體驗(yàn)了更為浩瀚的孤寂后，自身的那一點(diǎn)落寞，便得以被撫慰，獲得與自己情緒的和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反之，在人生低谷時，即便是《北京喜訊傳邊寨》這般歡騰的旋律，也會將我拒之門外。這首曲子跳躍的節(jié)奏，激情的旋律，會讓人感覺喜訊在村寨之間快速傳遞著，民族樂器與西洋樂器的協(xié)作，民間歌舞此起彼伏的喧鬧場面躍然腦海。然而，低潮中的我卻感覺到，每一個歡快的音符，都在提醒我，喜樂是他們的，與我無關(guān)。大家都在雀躍，沒有人關(guān)心我的苦楚，這讓我的痛苦增添了一份孤獨(dú)與落寞。</p><p class="ql-block"><br></p> <div><br></div>對音樂的理解，甚至?xí)厮芪覀儗τ谏卮蠊?jié)點(diǎn)的態(tài)度。譬如，未來某天，當(dāng)人們?yōu)槲业娜松M(jìn)行最后送別的時候，我拒絕伴隨的是哀樂，要代之以《春江花月夜》。<br><br>我鐘情于中央廣播民族樂團(tuán)的版本。它寧靜、悠遠(yuǎn)，如一幅氣韻生動的寫意水墨。東山月升，江水緩流，夜色中一葉扁舟隨波而下。它有平靜，有微瀾，最終復(fù)歸于永恒的寧靜。死亡既然是生命的必然程序，為何不能以充滿詩意的美來為其賦形？ 我愿在生命的終點(diǎn)，看到的是一幅留白的水墨畫卷，而非一個沉重的句號。<div><br></div> <div><br></div>音樂，是聲波有節(jié)律的震動，本無溫度。是作曲者為其注入了最初的冷暖和思想，而聽者的人生，則最終決定了感知到的是寒還是熱。同一首歡歌，有人聞之雀躍，有人聽之傷懷。這恰如一面鏡子，照見的從來是鏡前站立者的容顏。<div><br></div><div>“初聞不識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蔽覀凂雎犚魳?，感受的是自己的人生、是自己的故事，本質(zhì)上是在與過去的自己對話。當(dāng)某日，一段曾經(jīng)無感的旋律忽然讓你淚流滿面，那是因?yàn)檫@些音符都是你自己的故事，或者是音樂精準(zhǔn)地叩擊到了你的心弦，喚醒了你生命中沉睡的那一部分。</div><div><br></div><div><div>我們聽音樂，從來不是解讀作者的內(nèi)心，而是遇見自己。我們與旋律共鳴，亦是與自我靈魂相逢。</div><div><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