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晨光還未曾完全蘇醒，薄霧像是從山間的夢里溢出來的一般，輕輕地、柔柔地，撫過那一排排錯落的黛瓦。瓦是沉靜的，帶著歷經(jīng)風(fēng)雨后的青灰色，在霧的浸潤下，顏色便深了一層，仿佛能擰出水來。她站在村口，身旁是同她一般屏著呼吸的閨蜜。她們相視一笑，便一同踏入了這幅洇著水汽的畫卷里。路是青石板鋪就的，被歲月磨得溫潤，此刻濕漉漉的，映著天光與樹影，成了一面面碎裂而又相連的鏡子。視線稍抬，便看見了那綴在枝頭、掩在霧中的柿子了，一顆顆，圓潤而飽滿，像一盞盞尚未點亮的、小小的紅燈籠。它們在迷蒙中若隱若現(xiàn)，那紅，便成了這清冷調(diào)子里唯一的一抹暖色，卻又含蓄著，仿佛是畫家筆下一滴未干透的朱砂，隨時會沿著宣紙的紋理，暈染開來。</p> <p class="ql-block">她們來得早，村里靜極了。這靜，卻不是死寂，是有聲息、有生命的靜。能聽見腳步落在石板上，發(fā)出清空的回響；能聽見不遠(yuǎn)處，一條看不見的溪水，正淙淙地，與石頭說著亙古的私語。待到東邊的山脊線被陽光鍍亮，那光便像一支飽蘸了金粉的畫筆，開始在這古村里從容不迫地涂抹起來。先是那最高的馬頭墻的檐角，一霎間便亮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莊嚴(yán)；隨即，光便順著斑駁的土墻流淌下來。那墻是糙礪的，泥土的本色里夾雜著歲月的劃痕，此刻被光影一割，明暗交錯，立體得仿佛能觸到過往的肌理。墻根處生著密密的青苔，吸飽了夜間的濕氣，綠得沉甸甸的。</p> <p class="ql-block">她們信步走著，在一扇老木門前停住了。那門上的木紋，裂成了無數(shù)細(xì)密的溝壑，深一道，淺一道，像是老人額上的皺紋，每一道里都藏著風(fēng)霜雨雪的故事。她忍不住伸手去觸摸，指尖傳來一種粗糲而溫厚的涼意。她的閨蜜舉起相機，卻半晌沒有按下快門，笑了笑，說：“這光與影，自己便是主角了，我的鏡頭，倒像是個冒失的闖入者?！?她深有同感。蔡麗珊女士的攝影作品之所以動人，怕也正是因了這份對光與影的謙卑與懂得。那鏡頭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看光如何一寸一寸地挪移，看影如何一絲一絲地拉長，將這古村的靜謐，不慌不忙地，揉成了一首雖聽不見，卻分明能讀懂的、無聲的</p> <p class="ql-block">在這里，時間仿佛被什么溫柔的東西給黏住了，流淌得極慢，極緩。她們尋了一處古厝前的石凳坐下，石面沁著涼，卻不久坐便生出些許暖意來。一位老阿婆坐在不遠(yuǎn)處的門檻上，身前放著一個大大的竹篩，里面鋪滿了切成瓣的柿子，橙黃的一片，在日光下曬著，空氣里便隱隱浮動著一種蜜也似的甜香。老阿婆并不看她們，只低著頭，用一雙布滿老繭卻異常靈巧的手，慢慢地翻動著那些柿瓣，那專注的神情，仿佛是在打理一件極其珍貴的藝術(shù)品。她的動作安詳而從容，與這周遭的節(jié)奏渾然一體。她們也就靜靜地看，不說話，心里那根自都市帶來的、緊繃的弦，就在這暖陽與甜香里，一寸一寸地松弛了下來</p> <p class="ql-block">沿著溪邊的青石板路漫步，腳步不由得也慢了。路旁的落葉，黃的，褐的，紅的，層層疊疊，被秋風(fēng)吹積在一處。踩上去，便發(fā)出“簌簌”的、細(xì)碎的聲響，這聲音清脆而干凈，像是在替她們回應(yīng)著腳下這片土地的問候。溪水是極清的，看得見水底圓潤的卵石，和幾片偶爾飄過的、蜷曲的落葉。水流繞過石階，匯成一小片淺潭，倒映著藍(lán)天、白云，和那幾株最為得意的、掛滿了果實的柿樹。于是，天上一個紅，水里一個紅，虛實相映，竟有些迷離了。一陣風(fēng)過，掠過溪畔的竹林，那聲音不再是夏日的喧嘩，而是一種清冽的、帶著微甜氣息的颯颯聲，直往人心里鉆。</p> <p class="ql-block">她們在一家由古厝改造的民宿住下。推開木格窗，滿眼的青翠便撲了進來，夾雜著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氣息。夜里的四坪村，是另一種靜。沒有霓虹，沒有車鳴，只有純粹的、墨一般的黑，和那黑里格外明亮的星子。她們并排躺在床榻上，聽著窗外若有若無的溪聲，竟是一夜無夢。次日清晨，果真是被鳥鳴喚醒的。那聲音不是一聲兩聲，是成片的，清脆的，啁啾的，交織成一張綿密的網(wǎng)，將她們從睡夢中溫柔地打撈起來</p> <p class="ql-block">捧一杯熱茶，坐在廊下。晨光又一次光臨，這一次，它像個頑皮的孩童，開始在斑駁的墻上作畫。光影透過窗欞，透過枝葉的縫隙，在墻上投下明明暗暗、變幻不定的圖案。一會兒是搖曳的竹影，一會兒是跳躍的光斑。茶是本地出的，味道有些苦，但回甘很足，正如此刻的心境。傍晚時分，她們又去溪邊散步。夕陽的余暉是慷慨的，將整個村子都染成了一種溫暖的、近乎透明的橘紅色。那光落在黛瓦上，瓦便暖了；落在紅柿上，柿便成了小小的、燃燒的火球；落在閨蜜含笑的側(cè)臉上，那輪廓也柔和得不可思議。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說的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閑話，或是索性沉默。在這里，沒有必須打卡的景點，沒有匆忙趕場的行程，有的只是這“偷得浮生半日閑”的、純粹的愜意。</p> <p class="ql-block">蔡麗珊女士的鏡頭，定格的固然是四坪村無言的溫柔；而她們這兩日的腳步與心境，寫下的，是屬于她們自己的一篇小小的、安恬的散文。這散文里，有光影的詩行，有慢時光的逗點，更有與知己共享這一切的、溫暖的注腳。生活總是匆忙，塵世的喧囂如潮水般涌來又退去，但在心底，總要給這樣的治愈，留一席清凈之地。這趟與閨蜜共赴的四坪村之約，便是這席上，最溫柔的一道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