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趙孟頫《膽巴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楷書是由隸書演變出的字體,自三國魏之鐘繇得以確立,始有楷書稱謂,但當時隸書也稱楷書。鐘繇楷書在南朝得到發(fā)展,去其扁勢為方正,被南齊王僧虔稱為“真書”。</p><p class="ql-block"> 楷書在唐朝迎來了它的成熟期,名家輩出,其中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三家為后世立下了法則,才正式冠名以“楷”,楷即楷模也。以后的數百年,習楷者皆以歐體、顏體、柳體為本,一直延續(xù)到元朝時才有了改觀。元代出了一位趙孟頫,創(chuàng)造了被后世稱為“趙體”的楷書面貌,一時風頭竟然超過前世三大家,從此后,楷書便稱“歐、顏、柳、趙”四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趙孟頫《三門記》</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趙孟頫,吳興 (今浙江湖州)人,生于1254年,正是蒙古國與南宋較力的時期。當時蒙古國日益興盛,而宋卻是 “上窮空,遠近怨疾,獨貴戚、巨閹享富貴耳!”(御史洪天錫語)。趙孟頫出生的前一年,蒙古國皇帝蒙哥汗之弟忽必烈攻占了云南,從而從北、西、南對南宋形成包圍之勢。趙孟頫三歲時,蒙哥汗下詔大舉攻宋,戰(zhàn)事在四川、湖北、湖南陷于焦灼狀態(tài)十余年。1271年忽必烈繼位,改國號為元。元軍在苦戰(zhàn)五年后,終于攻克湖北襄樊,完成了滅宋的關鍵之役。1276年南宋都城臨安陷落,宋亡,這一年,趙孟頫21歲。</p><p class="ql-block"> 趙孟頫的父親趙與訔(讀作銀),戶部侍郎兼知臨安府浙西安撫使,在趙孟頫十一歲時病逝。趙孟頫十四歲以父蔭補官,這是封建時代一項職官制度,即因父親對國家有貢獻,在父親死后給予其子某個官職。趙孟頫通過了吏部詮選,不久被派到真州(今江蘇儀征)任司戶參軍。少年入仕,雖是從七品的小官,也是春風得意。然國事日蹙,他并無升遷的機會。元軍順長江而下,在蕪湖打敗南宋軍主力,繼又攻克建業(yè)(今南京),進軍臨安。宋亡后趙孟頫回到吳興,讀書、習字、交友,雖家境不優(yōu)渥,生活還算安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趙孟頫《急就章》</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元在滅宋過程中,采取野蠻的屠殺政策,震驚天下的常州之役,屠城后竟只七人存活。宋亡后,元統治者對漢人,特別是最后征服的“南人”依然采取高壓政策。幾年后,元世祖忽必烈突然覺得有必要拉攏漢士人來鞏固統治,謂:“自今省、部、臺、院必參用南人”。于是命行臺侍御史程鉅夫到江南搜訪前朝遺逸。曾兩次拒召的趙孟頫,在1286年,列為首選,與姐夫張伯淳等24人應召?;诩覍W淵源,趙孟頫在青少年時期即已顯露出極高的文化素養(yǎng),他博學多才,詩文、經濟,書法,繪藝,金石俱佳,通音律,精鑒賞,亦旁通佛學,相貌也儀表堂堂。元世祖一見,便驚呼為“神仙中人”,任命他為從五品的兵部郎中,兩年后任從四品的集賢直學士。至元二十九年(1292) ,趙孟頫出任濟南路總管府事。到元成宗時,為修《世祖實錄》,又被召回京城。將入史院,他借病乞歸,返回故鄉(xiāng)吳興閑居了四年。他交游甚廣,與鮮于樞、仇遠、戴表元、鄧文原等四方才士聚于西子湖畔,談藝論道,揮毫遣興。</p><p class="ql-block"> 大德三年(1299),趙孟頫被任命為集賢直學士行江浙等處儒學提舉,這是個正五品的官職,他一直干了11年。這期間他得到皇太子愛育黎拔力八達的鐘愛,稱他為“當代李白、蘇子瞻”,拜為翰林侍讀學士,起草詔令的知制誥,正三品。八達即位為仁宗,將趙孟頫升為從二品的集賢侍講學士、中奉大夫,后又升為從一品的翰林學士承旨、榮祿大夫。那時的趙孟頫,“官居一品,名滿天下”。趙孟頫死后,贈魏國公,謚文敏,故世稱“趙文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趙孟頫《妙嚴寺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宋人入仕新朝的人很多,但是唯趙孟頫在當時和后世都遭到責難,這是為什么?一一主要是因為他的出身。</p><p class="ql-block"> 趙孟頫并非一般人,他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十一世孫,秦王趙德芳之后。趙德芳又是何許人?喜歡傳統戲曲的人都知道那位手持金锏,“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八賢王,那就是趙德芳。他的后裔中,有三人當了宋朝的皇帝:孝宗趙眘,光宗趙惇,寧宗趙擴。因此,趙孟頫不僅是宋朝的貴胄和官二代,而且是妥妥的皇族。以他這樣的身份,為家國仇讎所用,而且能官居一品,怎么能不讓當時和后世受民族壓迫的漢族士人所憎惡。那位一生不與滿清統治者合作的傅山就說過:“予極不喜趙子昂,薄其人而遂惡其書”。</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趙孟頫《大元敕藏御服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其實,“官居一品,名滿天下”的趙孟頫,又何嘗不是在矛盾心態(tài)中度過一生的呢?</p><p class="ql-block"> 最早,奉詔覓才的侍御史程鉅夫初下江南,即遇到29歲的趙孟頫,很欣賞他,勸其出仕,但趙孟頫拒絕了,說“愿為巢由(隱士巢父、許由)程鉅夫“深感其義”。次年,趙又謝絕了地方官的翰林國史院編修官舉薦。但到了32歲,當程鉅夫奉旨再次相召時,他終于同意“出山”。行至杭州,好朋友戴表元來見他,帶了一首《招子昂歌》,勸他不要出仕元朝廷,但是他沒有聽從。</p><p class="ql-block"> 趙孟頫以后是否后悔了自己的選擇,這不得而知,但他確實寫過一首《罪出》詩,詩中有這樣的句子:</p><p class="ql-block">“在山為遠志,出山為小草。</p><p class="ql-block">古語已云然,見事若不早。</p><p class="ql-block">平生獨往愿,丘壑寄懷抱。</p><p class="ql-block">圖書時自娛,野性期自保。</p><p class="ql-block">誰令墮塵網,婉轉受纏繞。</p><p class="ql-block">昔為水上鷗,今為籠中鳥。</p><p class="ql-block">哀鳴誰復傾,毛羽日摧槁”。</p><p class="ql-block">63歲時,他還作詩說:</p><p class="ql-block">“齒豁童頭六十三,</p><p class="ql-block">一生事事總堪慚。</p><p class="ql-block">唯余筆硯情猶在,</p><p class="ql-block">留與人間作笑談”。</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趙孟頫《汲黯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趙孟頫知道自己以宋宗室而仕元,是與傳統道德規(guī)范背道而馳的行為,那么,化解心理矛盾最好的辦法就是沉溺于書畫藝術中。他后期的仕途,名譽的意義遠大于實職,這讓他有充分的時間和精力向書畫藝術的高峰進行沖擊。</p><p class="ql-block"> 傅山有《秉燭》一詩,詩中寫道:“秉燭起長嘆,其人想斷腸。趙廝真足奇,管婢亦非?!薄Km然仍把趙孟頫稱為“趙廝”,但也不得不服膺于趙氏的“真足奇”,甚至還夸了被他稱為“婢”的趙夫人管道昇“亦非?!?。</p><p class="ql-block"> 趙孟頫之“奇”體現于多個方面。</p><p class="ql-block">在繪畫方面,趙孟頫山水、人物鞍馬、花鳥竹石皆為精能,他提出“復古”的口號,摒斥前朝南宋院體繪畫的寫實風格,認為作風過于細膩,用筆單一,缺乏文人氣息,“若無古意,雖工無益”。直接提出“以書入畫”的口號:“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分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自題《秀石疏林圖》)。</p><p class="ql-block"> 趙孟頫對院體的貶斥,直接影響了后世董其昌的“南北宗”論,將南宋院體歸入 “重形似,輕心性”的北宗,“非吾曹之所宜學”。其實南宋院體繪畫決沒有他們所說的如此不堪,劉松年、李唐、馬遠、夏圭的叢山峻厚、嵐氣充溢的境界,意韻悠遠,是感人至深的。這種意境,可以說趙孟頫的山水畫未能達到。其《洞庭東山圖》面貌距董源、巨然太近?!度溉A秋色圖》筆墨則過于僵硬。那么趙孟頫貶低前朝院體,是否藏著一份“故國不堪回首”的逆反心理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趙孟頫《秀石疏林圖》</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趙孟頫的確“真足奇”。他是歷史上留下“法書”級作品最多的書法家,也是留下長篇巨作最多的書法家。這種多,一方面是由于他的勤奮,另一方面則是由于他的書寫速度。近人馬宗霍在其所著《書林記事》中說:“元趙子昂以書法稱雄一世,落筆如風雨,一日能書一萬字”。這個的數字來自趙孟頫最好的朋友鮮于樞,鮮于樞是元代幾乎可以與趙孟頫齊名的大書法家。鮮于樞稱自己能日書草字三萬,超過趙孟頫的一萬字。</p><p class="ql-block"> 真的能日書一萬?令人懷疑。但他的快是毋庸置疑的。為什么能快?是因為他簡化了傳統用筆。</p><p class="ql-block"> 傳統楷書在處理橫豎筆畫轉折時,特別強調力度的變化和對比,包括輕重、急緩、粗細,尤其在轉折處,要停留、蓄勢、轉鋒,而趙孟頫把這些規(guī)矩弱化、簡省和打破了,橫尾直接豎下,對比不再強烈,而變得平順、勻凈,這樣書寫速度便得到大大提高。趙體被明清時代衙門的胥吏和抄寫經文的經生們奉為圭臬,不獨因為結體的秀美,快速是其重要的原因。趙孟頫對筆法的簡化,強化了書法的實用功能,但是也失去了力度和險峻。這是一場化雅為俗的改革,使用之廣,讓趙體得以與數百年前的歐、顏、柳三體并稱楷書之典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趙孟頫《浴神賦》</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趙孟頫地位之高和藝術的精能,使他成為元代書法繪畫的領袖和改革的旗手,他有著多方面的建樹。繪畫方面他提出“作畫宜有古意”和“書畫本來同”的口號,強調以書法入畫,提高了繪畫筆法之寫的意義,致使文人畫成為中國繪畫的主流。受其影響的不僅有友人高克恭、李衎,妻子管道升,兒子趙雍,弟子唐棣、朱德潤、陳琳、商琦、王淵、姚彥卿,及外孫王蒙,乃至元末黃公望、倪瓚等,都在不同程度上繼承發(fā)揚其美學觀點,使元代文人畫久盛不衰。在書法理論方面,他主張“書學二王”,而且主張“自小便習二王楷法”,同時又反對刻板的模仿:“顏書是書家大變,童子習之,直至白首往往不能化,遂成一種擁多肉之疾,無藥可差,是皆慕名而不求實”。他是集晉、唐書法之大成者,承上啟下開一代書風。明何良俊譽之為“上下五百年,縱橫一萬里”。</p><p class="ql-block"> 字如其人,趙字用筆,肉不露骨,結字精致秀美,創(chuàng)造了婉約、妍妙與不激不厲的書風,只是不適宜表現雄壯、渾穆或深奧。后人對趙體的貶斥,不獨因為政治的原因,還因為在實踐中證明,習趙最易失之油滑、單調,清朝的乾隆皇帝就是最典型的例子。那些初學趙孟頫,而又能及時跳出來的人,才能獲得真正的成功,其中就包括鄙薄趙孟頫的傅山。習趙易歸俗滑的結論對趙孟頫似乎不太公平,因為趙孟頫自己確實能做到柔中帶剛,這就是清包世臣所說的“其筆雖平順,而來去出入處皆有曲折停蓄。其后學吳興者,雖極似而曲折停蓄不存,惟求勻凈”,這些人難以從線條的勻平中體會剛的內涵,把字寫成了綿軟無力的“俗書”。</p><p class="ql-block"> 趙孟頫健康地活了六十九歲,死前“仍觀書作字,談笑如常,至黃昏,逝于吳興”。聲名和心中介蒂都徹底放下,捧他的、罵他的,都沒有這樣的運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趙孟頫《道德經》</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