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蓼湄中學期間我的父親母親<br><br> 趙 聰<br><br><br>1948年8月,我的父親趙家善在武漢經高沙教育家曾衡俊、吳傳習招聘來到高沙,任湖南私立蓼湄中學數學教師。母親楊長鳳1949年3月帶著我們三姐妹到達高沙,49年5月入職蓼湄中學,擔任圖書管理員并兼任女生指導員。</h3> <h3>我的父親母親</h3> <h3>一、同為徐州運河中學教師,老師作伐成就父母一生美好姻緣<br><br>父親趙家善系江蘇灌云縣板浦(今屬連云港市)人,板浦解放前為灌云縣縣治地,是蘇北最大的鹽場和海鹽集散地。父親1909年生于板浦一書香門第之家。其父趙連城是清朝舉人,在京為官幾年后回板浦老家開館辦學,興辦洋務,首開板浦古鎮(zhèn)第一家照相館,為板浦名士。家有四子,家麟、家鵬、家驊、家善,于是拿出五進大宅中的兩進開辦"敦善書院",請了鎮(zhèn)上名士當先生,趙連城博學廣識,自己教數學,兼教音樂、地理、體育等常識課程。后不少板浦鎮(zhèn)上的富家子弟也來此讀書,規(guī)模越辦越大,成為解放后板浦小學的前身。四子長大后都學有所成,尤其長于數學。老大家驎蘭州大學畢業(yè)留校任數學教授,人稱"大先生";老二家鵬武漢大學畢業(yè)后任華中師大數學教授,人稱"二先生";老三家驊參加國軍,抗戰(zhàn)陣亡;老四家善上海大夏大學畢業(yè)留校任數學教授,人稱"四先生",后去武漢任教于幾所大學、中學。當時武漢教育界一致公認,"四先生"上課受學生歡迎程度超過"二先生"。</h3> <h3>父親趙家善30年代上海大夏大學畢業(yè)后留校任教授</h3> <h3>母親楊長鳳是新浦南城(今屬連云港市)人。母親1910年出生,為遺腹女,八歲喪母,在外婆楊李氏家出生長大。1928 年考入江蘇省立八師,畢業(yè)后,先在南城小學教書,后當校長,之后至徐州久負盛名的運河中學仼教國文課。據楊思震、楊成悌表兄描述當年的母親:亭亭玉立,端莊大方,身著淺藍色旗袍在南城街上裊娜走過,引起不少路人關注,紛紛說,楊家小姑回來了!在南城小鎮(zhèn)誰個不知,誰個不夸!在運河中學,與先期從省立八師畢業(yè)后來此任教的父親同為教師,成了同事。父親在學??诒鹾茫鲱惏屋?,自然引起母親的關注。而母親的清秀氣質及深厚的古典文學功底也讓風流倜儻的父親刮目相看。后經省立八師共同的的恩師作伐,成就了父母一生的美好姻緣。</h3> <h3>母親楊長鳳30年代任教徐州運河中學期間照</h3> <h3>1937年母親婚紗照</h3> <h3>父親受大伯、二伯上大學的影響,婚后便赴上海,考取了上海大夏大學。上海大夏大學是1924年由廈門大學部分師生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一所私立綜合性大學,為華東師范大學前身。父親畢業(yè)后留校任教,幾年后來到武漢,兼任幾所大學、中學數學課。母親也由徐州來到武漢。當時盡管父親每天在幾所學校講課,但因物價飛漲,金元卷到手便貶值,只能以南瓜充饑,且戰(zhàn)事吃緊,人人都想逃離武漢。這時正好高沙教育家曾衡俊、吳傳習來武漢為蓼湄中學招聘教師,年薪60擔谷子,于是父親于1948年8月先期到達高沙,任湖南私立蓼湄中學數學教師。1949年1月母親拖著我們三姐妹趙敏、趙慧、趙聰,歷盡艱辛,3月才到達高沙。5月母親就職蓼湄中學。<br><br>二、蓼湄(三中)期間的父親<br><br>父親1948年8月便住進了蓼湄中學,廊校第一進庭院樓梯口左拐第一間房便是父親趙家善老師的房間,床上掛著潔白的蚊帳,干凈整潔一塵不染。父親在這間房間一直住到1956年7月。<br></h3> <h3>1954年父親洞口三中照</h3> <h3>賈誼做長沙王太傅的第三年,有一只鵩鳥(貓頭鷹)飛入房間,停在座位的旁邊。貓頭鷹舊時視為不吉祥之鳥。賈誼因被貶居長沙,長沙低洼潮濕,常自哀傷,以為壽命不長,如今鵩鳥進宅,更使他傷感不已,于是作《鵩鳥賦》抒發(fā)憂憤不平的情緒。1951年秋,一只貓頭鷹飛入我家房間,停落在窗前那根橫著的竹桿上,三天三夜不離家。我們一家人愁腸滿緒,又不敢趕走它。第四天下課回到家,發(fā)現貓頭鷹飛走了。這一年冬天,父親一人提著一只皮箱回了老家,我的奶奶去世了……<br><br>父親對數學的追求和癡迷讓人嘆服。父親除了上課外,天天演算數學題。工友袁通文專門給他買草稿紙,一買幾刀(一刀紙為100張大紙張),父親用手裁紙,就和刀切一般整齊,整整齊齊碼在床邊的小桌上,一周便用光一刀紙。于是乎我從小也學會了用手裁紙,現在有幾人還能用手裁紙呢?<br><br>我記得父親和二伯父通信很勤。二伯父當時在華中師范學院當數學教授,兩人一直用書信探討數學題。來往書信中僅前面有幾句問好的話外,全是數學演算題。二伯父回信的信封背面上都寫滿了演算題,應該是信封封口之后又想起什么解題思路便直接寫在信封背面。<br><br>父親課上得好,這已是公認的事實。高中學生都以趙家善老師能教他們的數學課為傲。父親把控上課時間絕佳,從不延時拖堂,他說"下課",隨即學校下課鈴聲響起,這也成了學生們津津樂道之事。父親把平時的幽默也帶入課堂之中,一次在高二班上課,一個男生不停地打嗝,聲音很響很怪異,他一打嗝學生就笑。父親叫他站起來,冷不丁地喝他一句:"你昨晚偷什么東西了?"學生嚇得屏住了呼吸,半天緩不過神來,喃喃回答:"我….我昨晚沒…..偷東西!"說完之后,便不打嗝了。父親叫他坐下,"我知道你沒偷東西,只是嚇嚇你,讓你蹩住一口氣,就不打嗝了。"于是又接著上課。這也成了一段佳話廣為流傳。<br><br>父親自幼自學英語,一直沒間斷地學習背誦英語單詞。我大女兒中學時英語通過六級,父親常跟她用英語交流對話。父親曾用英語進行數學公開教學講座,許多英語教師都去聽他的講座。</h3> <h3>1954年父母照(左聰左敏)</h3> <h3>1950年與二姐(上)照</h3> <h3>我和父親母親</h3> <h3>父親對教學認真刻苦勤奮,同時也樂于幫助其他老師提高教學質量。劉襄灼老師蓼中畢業(yè)后留校任數學課,于是拜父親為師,不懂就問,常聽父親上課,加之人極聰明,如此兩年下來,成了初中數學老師中的佼佼者,后又升為高中數學教師。跟我家關系非同一般,除了向父親請教數學外,成了我家??停渤闪宋业耐姘?,總弄出一些新花樣逗我玩。他穿著黑色長衫,讓我鉆進長衫后面跟著他跳著從走廊這頭跳到走廊那頭…..<br><br>父親的愛好非常廣泛,涉獵文學、歷史、體育、音樂、天文、地理等多學科,且都精通。父親精音律,我從小跟著父親唱許多三、四十年代的歌:《送別》《憶江南》《叫我如何不想她》《送君》等民國歌曲,父親還喜歡自己作詞作曲,抄在本子上教我們姐妹唱。父親還彈得一手好風琴,1954年學校演出大型歌劇《劉胡蘭》,在舞臺伴奏區(qū)擺上了一架風琴,父親彈風琴為《劉胡蘭》歌劇伴奏,后面是十多個二胡手。又能拉二胡、京胡,喜京劇,還是京劇票友。57年在長沙,只要有梅蘭芳的京劇演出,父親場場不落,記得當時的票價是8元,夠一個月的生活費了。父親還會吹笛子、口哨,口哨聲音優(yōu)美動聽,但也只在房間里偶爾吹幾聲。父親對樂器的音準要求十分嚴格,蓼中和三中男學生喜歡拉二胡,在大型歌劇演出時,舞臺右側是樂隊伴奏區(qū),父親總是擔任樂隊指揮,誰的二胡音走調,父親的指揮棒就指向誰。往往在演出前,父親要親自給學生們的二胡把音調準。<br><br>1952年至56年的寒假期間,學生們會自發(fā)組織10天的送戲下鄉(xiāng)活動,自帶被褥,自搭舞臺,自帶樂隊。到了一個村莊,在當地干部群眾的幫助下,大家一起搭建臨時舞臺,晚上點上白熾燈給農民演出。父親和我們三姐妹每年都參加送戲下鄉(xiāng)活動。父親指揮樂隊,我們三姐妹當演員,我雖不是蓼湄學生,但凡戲中有小孩的角色都由我充當,哪怕戲中有小孩哭聲,也是我在后臺哭著做效果音。當時參加送戲下鄉(xiāng)的老師很少,唯獨父親年年寒假參加,和學生們一起住祠堂,打地鋪睡稻草上。學生樂隊有父親壓陣,演員就放心演戲了。父親因此受到學校領導和學生們的高度贊揚。<br><br>父親喜歡文學,我是聽著父親跟我講《基督山恩仇記》《魯濱遜漂流記》長大的。父親還精通體育,父親是左撇子,左右兩手都能用,打乒乓球可以左右手交叉開弓。一次我在踢毽子,父親拿過毽子,撩起長袍一角便踢出各種花式來,將毽子踢到頭頂、肩上、鞋面上,轉圈踢,看得我目瞪口呆。學校重要的籃球比賽,體育老師周志剛便請父親當裁判。騎自行車像玩雜技表演,把自行往前推一下,父親從后面跳上自行車座位;又可慢行,讓自行車在原地打轉,移動;從自行車上跳下車,再跳上去,把自行車玩到極致。圍棋、象棋、橋牌,無一不精,無一不曉。我從10歲跟父親學打橋牌,30年后我工作單位橋牌比賽,我與搭檔獲得比賽冠軍。多才多藝,屬父親也。我的愛讀書、愛數學、愛音樂、彈鋼琴、愛體育、說話幽默多少受了點父親遺傳基因影響。與父親交流,就是與智者對話,父親的全才智慧讓我受益一生。蓼中老師們也喜歡與父親說話,聽父親說逗,父親總能讓大家笑彎了腰。</h3> <h3>1962年春節(jié)邵陽照(左敏中聰右慧)</h3> <h3>49年,父親住房木板墻上還留有原蓼湄中學老師寫的"明哲保身”、“—夜不眠,是然而流”的兩句話?!啊共幻撸侨欢鳌?,大意是,一夜不眠,這豈不讓我憂思獨傷心流淚,與古詩?《除夜作》?:“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凄然"有異曲同工之妙。估計前位蓼湄先生是位語文老師,且是位古典詩詞功底深厚、具有浪漫情懷的老師,又深諳為人處事之真諦,才寫出"明哲保身"這四字箴言。于是貼在墻上,時刻告誡自己。每每走進父親房間,我都會看看這些警言格句,而父親也是用這"明哲保身"四字格言時刻提醒自己,不亂說話,遠離政治漩渦,這讓父親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得以平安度過。<br><br>1956年7月,父親被省教育廳一紙調令調入湖南師范學院,由中教二級直接轉為副教授。當時洞口三中老師多數為中教五級,工資為55.5元。曾楚延老師曾開玩笑說:我們都是"三五牌"香煙!父親調湖南師院的原因是,解放后蓼中(三中)歷屆高考數學單科平均分數力壓長沙知名中學,始終保持全省前三。1957年春,我緊隨父親其后只身一人前往長沙,考入長沙福湘教會女中。<br><br>父親這一調走,就再也沒回過三中了。但談起蓼湄、三中的事,他仍情深滿滿,念念不忘那些曾經一起工作、一起拼搏的老師們,還有那么多一直對父親情深意切的蓼湄學子們。有不少學生幾十年從不間斷地給父親寫信問安,匯報他們的學習工作情況,逢年過節(jié)寄賀卡,我印象最深的是考入北京航空大學的高一班學生曾廣賢。父親說,看到學生的來信,過去的辛苦值了!<br><br>還有一段趣事,洞口三中高二班畢業(yè)生鄧文斌北京農大畢業(yè)后分配至江西省農業(yè)廳工作,在南昌我和大姐常去他宿舍吃飯。1963年夏鄧文斌休假回高沙省親,途經邵陽,便去邵陽師??赐赣H,過了冬瓜橋,但又不知如何走,此時見到一位女學生,便向她打聽邵陽師專,告訴她去見趙家善老師。正巧該女生就讀師專數學系,是父親的學生,于是主動帶鄧文斌去師專教師小樓,兩人一路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兩人一起見到了父親,鄧文斌給父親送了禮物,感謝父親對他的培養(yǎng)教育之恩。告別了父親,女生又送鄧文斌到邵陽汽車站。一年后,鄧文斌從南昌調到了邵陽地區(qū)農業(yè)局。夫妻倆一起看望父親,送來了喜糖。因父親之故而成就了一段傳奇姻緣。<br><br>三、蓼湄(三中)時期的母親<br><br>1949年5月,母親楊長鳳正式入職蓼湄中學,始教語文課,后因原圖書館理員離職,母親因愛書又愛讀書便主動要求當圖書管理員,后又兼任女生指導員。這一干就是近二十年,直到1965年因病提前退休。</h3> <h3>母親1956年三中照</h3> <h3>195 5年三中照((左聰中敏右慧)</h3> <h3>圖書館全天對教師開放,老師可進入圖書館翻閱書籍查找資料,借書還書,每位教師都有一本借書還書登記冊。學生則由各班學習委員統一來圖書館借書還書,只能從圖書目錄上選擇圖書。一般安排在下午4點以后,所以學習委員與母親關系都很好,我記得初19班、高14班學習委員是黃鎮(zhèn)民同學,與母親因借書還書打了六年交通,母親常會提起他;高9班學習委員梁棟器也因此為母親熟悉並對他贊不絕口。母親會向學習委員推薦一些適合的圖書給學生閱讀。<br><br>母親責任心強,細致度?高,工作耐心嚴謹,確保圖書整理與借閱服務準確無誤。??母親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對每本圖書都愛護有加,有破損之處立即進行修復,卷角的圖書撫平后再用重物壓上。母親真可說是愛書如命,癡迷書蟲。我記得母親下班后總帶本書回家,有時晚上睡在床上用手電筒照著看書。<br>?<br>母親不僅工作認真負責,而且母親的古典文學功底深厚,吟詩誦文,古典詩詞脫口而出,平時走路時口中也念叼著古詩句,《聊齋志異》每個故事都張口就來,深得老師美譽。<br><br>母親對女生指導員的工作也是盡職盡責,對女學生關心備至,不少女生因家庭原因回不了家,便在我家留宿,我家成了不少女生的留宿之所。母親保護女生的意識很強,1952年,一名女生偷了女同學一件毛衣,拆了洗了染色后織成一條毛褲穿上,被那??女生發(fā)現了,于是報告學校。那時偷東西是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情,于是學校作出開除決定。母親覺得處分太重,于是反復跟學校領導溝通,提出取消開除決定,讓她轉學離開學校,最終學校采納了母親的意見。母親成了女學生們心中的最親近的老師。<br><br>我們家是慈父嚴母,父親一生沒訓斥過我,大聲都沒有。而母親不然,常說的一句話是:"如果你們三姐妹都管教不好,我如何去當女生指導員?"對我們三姐妹可說是苛求,鞋子不能拖著走,吃飯大人先動筷子,吃飯不能有聲響,講話不能大聲講,按時回家…..誰沒做好,母親便在誰的手臂上揪一把。而我往往放學瘋玩而忘了回家,一回家就被母親揪一把。以至后來聽《松花江上》中的"九一八,九一八",我奇怪了,怎么"揪一把"到歌詞里去了?好在揪得不是很重,沒有外傷,更沒有內傷。<br><br><br>母親有一顆溫暖善良助人為樂的大愛之心。在家中,對父親體貼入微,父親的書桌上始終有一瓶父親喜歡吃的大紅袍花生米。在每天只吃兩頓飯的高沙,尤其是父親夜以繼日地備課、演算高難度數學題,需要適時補充營養(yǎng)。一家人的飯桌上,父母在桌上吃,我們三姐妹一人一小桌一小凳,在下面吃,一人一小碟菜一碗飯。好菜都是給父親吃的,吃不完再留給父親下頓吃。所以我家養(yǎng)成父親"吃小灶"的習慣。父親喜歡吃炸肉丸,所以家里常吃炸肉丸,金黃酥脆,香氣撲鼻。我家廚房樓上教室里學生經常聞到炸肉丸的香味,于是在我家廚房門上用粉筆寫著"炸肉丸真好吃",可見這香味飄了多遠,饞死這些饑腸轆轆的窮學生了。1953年,保姆劉韻蘭看見廚房很大,便上街買了一頭小豬回家養(yǎng),在廚房辟出一角圍了一個豬圈。本沒有我們三姐妹什么事,可不久母親讓劉韻蘭照顧向實校長病妻米老師去了,這下可好,煮飯、養(yǎng)豬、洗衣成了難題。母親分配大姐養(yǎng)豬、洗衣,二姐做飯,我扯豬草。我放學后便網羅了一幫狐朋狗友幫我扯豬草,她們扯了兩天便逃之夭夭,我也罷工了。大姐養(yǎng)豬成了無米之炊,看著豬瘦下來,母親當機立斷,立馬將豬拖到學校大廚房賣了,結果一頭豬換了一年12個月每月一缽缽子肉……豬賣了,母親再次為我們三姐妹明確分工:大姐負責洗衣,二姐負責做飯,我負責玩,兼職為母親捶腿。這下母親不僅不敢對我"揪一把"了,而且腿疼時求著我給她捶腿了。<br><br>母親對同事朋友也是有求必應,樂于助人。向實校長妻子米老師病后,母親主動建議向實校長將米老師搬入三中初中部住我家隔壁,便于母親照顧,並讓我家保姆劉??蘭去照顧米老師,讓向實校長雖有病妻但卻無后顧之憂,全心投入工作中去。<br><br>57年劉文生老師出事后,母親極其悲痛。她不顧影響,經常去劉老師家看望劉師母母子二人,極盡所能幫助這一對孤兒寡母。在學校碰到劉文生老師的兒子,總是對他問寒噓暖,叮囑他好好學習,你母親的未來全靠你了。這些話讓劉老師之子感動一生。<br><br>周霽光主任下放農村后,母親聽說周主任又生了個女兒,便帶了一些東西去周主任農村老家看望他,母親也是第一次見到了周太太。誰料想不久后周主任女兒被燒死……</h3> <h3>蓼湄中學及洞口三中教導主任周霽光</h3> <h3>對于夏大明和馬文,母親始終懷著一顆傷痛之心。馬文出事后,先是帶著女兒下放至高沙附近農村勞動改造。一個大上海的文弱女子突然遭此惡運,對農村生活毫無所知,自理能力又差,母親深諳馬文之苦,便時常帶著一些吃的東西偷偷去農村看她,見馬文在火塘燒飯時頭發(fā)也燒了,外出勞動時臉也刮破了,兩歲多的女兒獨自在家。母親于是建議馬文遷回安徽農村勞改,可以得到家人和鄉(xiāng)人的照顧。馬文于是申請回家鄉(xiāng)勞改,不久得以批準回了安徽老家。1957底,復大明帶著襁褓中的兒子離開三中去北京后,也一直成了母親的牽掛。10年之后的1967年,我們一家人到了北京,母親馬上打聽到了夏校長的住址:東城區(qū)甘雨胡同,于是母親同我們姐妹一同找到甘雨胡同夏校長的家,看到夏校長住在一間臨街的小屋里修電器,房間里有個八歲左右的男孩。夏校長不說,我們也不好多問,閑聊了幾句,坐了一會便告辭了,夏校長送我們到路口久久沒有離去。離開北京時母親和我又去看了夏校長,母親特別希望聽到夏與馬文復婚的消息,但此時夏校長已與中日友好醫(yī)院的呂醫(yī)生結婚了,這無疑也是一個好消息,母親也放心了。母親一直后悔當年沒有留下馬文安徽老家的聯系地址,也不至于不知她后來的任何情況了。</h3> <h3>洞口三中第一任黨支部書記、副校長夏大明</h3> <h3>解放初期那幾年,每年會有專人來學校放幾次電影,這可是大家最開心的一天,學校像過節(jié)一樣。放電影的是一對夫妻,女的姓唐,是放映員,每次來學校放電影,母親都熱情接待,夫妻倆就住在我家,成了好朋友。放電影前,唐師傅愛人將白色放映布掛在周主任房間朝小廣場的墻上。天還沒入黑,大家早早地將長條凳、小板凳、小竹椅放在小廣場上,學生們大都站在后面,連高沙鎮(zhèn)上的人也都到學校看電影,把小廣場擠得水泄不通。記得放過的電影有《白毛女》《梁山伯與祝英臺》《南征北戰(zhàn)》《渡江偵察記》等。唐放映員還送了一張照片給我母親。我二姐一直保存著這張70多年前的照片。</h3> <h3>50年代初常來蓼湄(三中)放電影的唐放映員(下)夫妻</h3> <h3>解放初那幾年的暑假,多半都是我們三姐妹留在學校,學校領導及教師大多去了省會長沙進行政治教育和思想改造?;匦:蟊闶侨杖諏懽詡鞑牧希挂箤懡恍膱蟾?。為了找證明人而挖空心思回憶過去時代的熟人朋友,連我也替父母著想,最后我想到一位連云港老鄉(xiāng)一一朱醒三,他沒到蓼中,而是留在了邵陽六中。于是父母喜出望外,連連夸我記性好。后來我讀邵市一中,邵水河對面就是六中,我常去看朱老師,得從一中沿邵水走半小時到東瓜橋,過橋又沿邵水河走半小時才到六中。真是隔水如隔山。朱老師單身漢一人,50歲的人看起來像個60歲的老人了,在此地無一親朋好友,背井離鄉(xiāng)孤苦一生。我每次去看朱老師,母親都叫我?guī)玫牟怂徒o他。</h3> <h3>1967年夏北京頤和園照(左聰右敏)</h3> <h3>1970年春節(jié)武漢我和慶和與二姐????照</h3> <h3>1987年母親武漢照(左慧右聰)</h3> <h3>1982年母親住豐礦一中時我和兩個女兒照</h3> <h3>母親楊長風,1965年因病提前退休,遂隨父親來到邵陽。1990年不幸??傷致疾在南昌病逝,享年80。三姐妹在昌為母親舉辦了高規(guī)格的送別儀式,在南昌工作的十多位三中學生也參加了告別儀式。嗚呼哀哉!母愛如山,母愛如海;山高水長,恩重情長;長鳳如鳳,鳳韻永芳!</h3> <h3>母親1996年照</h3> <h3>人人都有一顆心,但是那些熱愛生命、關心他人、永恒而又淳樸的感情,卻不是每個人都具備的。而母親善良而智慧的一生,是對美好人性最美的詮釋。<br><br>四、武漢三中校友會為父親送最后一程<br><br>父親1956年8月離開三中,奉調去了湖南師范學院。在此期間,父親當選為湖南省政協委員、湖南省人大代表。1959年,邵陽地區(qū)籌建邵陽師專,于是上報湖南省教育廳請求調回趙家善老師回邵進行師?;I建工作,8月,父親奉調回邵。經過父親等人兩年的白手起家、艱辛建校,一座初具規(guī)模的邵陽師專便屹立于美麗的邵水環(huán)繞之中的李子園內,邵陽地區(qū)終于有了第一所大學,從此開啟父親邵陽師專30年的教學生涯。父親為師專培養(yǎng)了一大批數學教師骨干隊伍,評上了正教授,當選為邵陽地區(qū)農工民主黨主席、邵陽地區(qū)政協常委。本該1972年退休的他,又繼續(xù)在師專工作了15年。1987年因腰疾才不得已離開邵陽。邵陽師專舉辦了隆重的歡送會和歡送晚宴,大姐作為家屬代表致辭,感謝師專領導及老師們對父親多年來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邵陽地委書記周澤民設晚宴歡送父親,稱贊父親為邵陽地區(qū)教育事業(yè)做出了巨大貢獻。這之后,周澤民書記與我保持了近十年的書信聯系,時刻關心著父親的健康狀況。離開邵陽之日,父親家門口聚集了一大群教師和家屬,個個眼噙熱淚,人人深含不舍之情。載著父親的中型面包車緩緩駛過師專校園,歡送人群跟著汽車奔跑,父親眼含熱淚頻頻向窗外人群招手告別….此情此景,此刻仍浮現眼前,讓我淚流滿面而難以落筆成文。這是對父親高尚人品、博學多才、數學才能的充分肯定。邵陽師專派專車專人送父親和我們姐妹回南昌,看到父親在大姐新華社的住所寬敝明亮舒適才滿意地返回邵陽。1990年邵陽師專副校長和邵陽市農工民主黨主席又專程來昌看望父親。父親讓我寫一篇感謝文章寄往邵陽師專,后該文登載于《邵陽晚報》及《邵陽史料》上。在父親誕辰一百周年之際,我又寫了《不是告別的告別 不曾離去的離去》一一記念父親趙家善先生誕辰100周年》的紀念文章,登上了《邵陽史料》《湖南史料》。文章登出后,不少蓼湄、三中及邵陽師專學子,更還有1948年之前畢業(yè)于蓼湄中學的學生,紛紛寫信、打電話給我,表達對父親深深的敬意和感激之情。</h3> <h3>父親1958年在湖南師范學院任教期間赴北京開會照</h3> <h3>父親大學任教期間被湖南省教育廳任湖南高等學校教材編撰委員會常務委員,每年夏天均赴省會長沙岳麓山湖南師院或中南礦冶學院編教材。1964年,我大學暑期期間,先回故鄉(xiāng)連云港看望先期抵達南城的母親,又在板浦看父親祖居和父親就讀的板浦中學。又去海州看望大姑媽。大姑媽最疼愛我父親。大姑媽因成份不好被趕出家門住在茅屋里,我買了禮物去看她,並把身上僅有的20元錢給了大姑媽。接著離開故鄉(xiāng)到了武漢見二姐。一周后到了長沙去看編教材的父親,不知父親在哪所高校編教材,于是找到湖南師院教外語的趙正淘老師,他讓他兒子趙侃領我從山上走?徑到了中南礦冶學院,找到了父親編教材的教工宿舍樓。父親看到我喜出望外,當著很多老師的面把我摟入懷中。我和父親住在一間房間里,父親工作,我?guī)退匆路R恢芎?,我依依不舍地離開長沙坐火車回到南昌。因為大學開學了…..</h3> <h3>父親邵陽師專工作照</h3> <h3>1987年至1992年,父親住南昌江西新華分社大姐家和江西大學我家,得到南昌所有親人最貼心最周到的照顧。</h3> <h3>2002父親在江西大學我家居住時于江大校園照(左敏右聰)</h3> <h3>1994年10月2日下午2點30分,父親居武昌高知樓二姐家,不幸偶感風寒,竟至沉疴不起,溘然長逝,享年85歲。<br><br>噩耗傳來,悲痛蔓延。洞口三中武漢校友會主席、武漢大學袁千正教授聞訊,即刻牽頭召集在漢全體三中校友,亦邀長沙三中校友會同學共赴吊唁。有不少三中學生從全國各地趕赴武漢參加追悼會。屆時,三百余名昔日三中學子齊聚武漢,以最誠摯之心,最感恩之情,為父親舉辦了一場高規(guī)格的送別儀式,共同沉痛哀悼趙家善先生。<br><br>追悼會全程由袁千正、曾廣達、肖隆安、段啟咸等武漢大學諸位教授親自主持操辦。武漢大學環(huán)??蒲兴L肖隆安教授詳細策劃追悼會流程細節(jié),袁千正教授主持追悼會,曾廣達教授致悼詞,肖隆安教授作為學生代表講話。會場之內,花圈疊翠,挽帶低垂,每一處細節(jié)皆飽含敬意;氛圍莊重肅穆,哀思縈繞,滿堂學子的悲戚之情,盡皆化作對昔日恩師的深切緬懷。<br><br><br>參加追悼會的三中學生多數為蓼湄中學及洞口三中高一班至高七班的畢業(yè)生。楊維高,高二班畢業(yè),清華大學畢業(yè),武漢理工大學教授;付秀堂,三中高六班畢業(yè),長江水利委員會副主任,正廳級;曾迪平,三中高四班學生,華中科技大學畢業(yè),丹江口水利工程局總工程師,曾任全國人大代表;陳秋楚,初中畢業(yè)于三中64班,湖北蒲圻陸水工程總工程師;梁棟器,三中高九班畢業(yè),湖北陽新縣委書記;段文忠,武漢大學教授,著名泥砂專家;李國英,三中高五班畢業(yè),三中李月潭老師之女,著名材保專家,武漢材保所總工程師;三中高一、高二班學生袁千正、段啟咸、曾廣達、肖隆安:均為武漢大學教授….個個都是國家精英,人中豪杰,三中驕子,蓼湄名片!</h3> <h3>武漢洞口三中校友會精心舉辦的"沉痛悼念趙家善先生"的追悼會,將那么多的蓼湄學子,那么多的三中赤子心,因"蓼湄"之故,聚攏在武漢,送別他們的老師趙家善先生最后一程,讓父親在湖南教學生涯40年奔波之后又回到了原點一一蓼湄中學。這里是父親踏入湖南的第一站,是父親根之所在,靈魂之歸宿;是父親的感恩之地,是父親魂牽夢繞之故土。也是古老蓼湄對父親的深切呼喚,游子終歸故里。<br><br>回顧以上情節(jié),三中學子對父親的一片深情厚愛,感天動地,讓我們姐妹??感激涕零?,??我們姐妹當銘刻在心,永世不忘。感謝我們共同的母校蓼湄中學(洞口三中)對學子精心培育之恩!祝愿蓼湄精神代代傳承,熠熠生輝!<br><br><br>謹以此文,深切緬懷我們姐妹摯愛的父親母親。感恩父母賜予我們生命,感恩父母以醇厚家風滋養(yǎng)成長,以淵博學識啟迪心智,以高尚情操指引前路。這份恩情與教誨,早已融入血脈,讓我們受益終生。歲月流轉,思念綿長,父母音容宛在,精神永存。感謝父母,我們將永遠懷念你們,永遠深愛你們!<br><br><br>2025年11月27日寫于南昌江投頤養(yǎng)北園</h3> <h3><br>在回憶《蓼湄中學期間我的父親母親》一文完稿之后,我特別感謝高沙鎮(zhèn)文聯主席唐可省先生讓我有機會在《高沙文聯》公眾號上發(fā)表了一些回憶蓼湄的文章,讓我重拾童年少年時代在蓼湄中學所見所聞的一些難以忘懷的故事,又因了這些文字引起了蓼湄中學劉恢佑老師長子劉虔先生的共鳴。至此,作為人民日報正編審、著名作家、著名詩人的劉虔先生、高沙鎮(zhèn)文聯主席唐可省先生和在高沙生活了10年的我,這三位蓼湄人,開啟了一段回憶蓼湄的詩文旅程。現僅摘錄三首作為本文結語。<br><br> <br> 一、 回憶。在時間升起的光芒中……<br>——奉和道友趙聰并紀念我們的父輩<br>文/劉虔<br><br>題記:這么多的赤子之心,這么多蓼湄(洞口三中)之子,因了《高沙文聯》主編唐可省和趙聰先生文字的呼喚,都聚攏在家父劉恢佑執(zhí)教過的蓼湄的歷史時光里,如眾鳥歸林,游子回家。謹以我的又一首詩作感念記盛……<br><br>河水浪波是魚和岸往來不絕的回憶……<br>山崖聳峙著,白云有了氣勢。<br>一座花園凝神處,綠蘿搖曳。<br>已然穿越內心的急流。<br>等待,正是時間回憶的真諦。<br>走進回憶的女郎啊,<br>當微笑輕輕掠過你唇邊的溫婉,<br>一切都為你守住沉靜,屏住了呼吸。<br>而你靜坐時,花就盛開了。<br>在時間升起的光芒中,放出光芒。<br>一個眼語,竟凝定了時間匆匆的腳步。<br>歲月懷人。歡樂輕舞。<br>心與心,互奉著自己采擷的全部花束。<br>詩和美麗便相戀相依在彼此的淚光里了……<br>(8月31日于北京王府家庭農場)<br><br><br>二、懷念蓼湄。懷念至親至愛的父輩。<br> -一奉和劉虔先生詩一首<br> 父輩所在 靈魂所向<br> 趙 聰<br><br>多少個四季輪回雨霧迷漓淚光閃爍的早上,<br>老地方靜靜地等待著游子歸鄉(xiāng),沒有一點聲響。<br>老樟樹年輪皺褶鐫刻成"蓼湄"字樣,<br>樹冠覆蓋池塘,水面朦朧憂郁迷茫。<br>過去和現在在霧氣中相互滲透,<br>又在潮濕的異度空間中捕捉久遠的時光。<br><br>至親至愛、睿智博學的父輩喲,<br>耕耘著這塊血淚浸濕了的土壤。<br>那種詩意的廣闊、愛和艱勞,<br>桃李芬芳布滿全球四面八方。<br>那種心靈最純凈的美,<br>委婉地回蕩在那塊他們深愛著的老地方。<br><br>靈魂已飛往長廊幽徑的深深庭院,<br>晚風輕柔訴說內心的憂傷。<br>魂魄仿佛被它吹離剝落,<br>飄起在黃昏中再消失進那道破損的墻上。<br>永恒而又淳樸的親情,<br>面頰上的晶瑩淚滴是血液里流淌出來的愛的華章。<br><br>25 09 03江西靖安悠然居<br><br><br>三、答劉虔先生《老地方的聲音》<br>文/唐可省<br>題記:劉虔老師的詩,字字都帶著老地方的溫度——那“低矮的圍墻”里藏著的苦澀與幸福,那“風雨中花兒的顫栗”里裹著的牽掛,讀來像有人在耳邊輕輕喚著“蓼湄”二字。<br>您以詩為答,讓七十年的光陰有了韻律,讓散落的記憶有了共情,這心意太重。<br>因正在長沙回高沙的高鐵上,乘興湊幾句舊體詩(非格律詩),權當應和為敬。<br>蓼水還在翻舊浪,老墻仍護舊時光。<br>一筆詩行牽七秩,半窗月色落蕓窗。<br>風過樟梢傳故語,夢回操場拾殘章。<br>且把牽掛研作墨,再書高沙老地方。<br>(8月17日于長沙回高沙的高鐵上)<br><br>回復唐可省<br>文/劉虔<br>謝謝可省詩奉和,一字一韻情最多。<br>從來高天難企及,唯獨故園暖心窩。<br>(8月18日于吉林)<br><br>步韻奉和二首以躬謝唐可省先生、劉虔先生<br>趙 聰<br>其一 <br>三地遙承憶故村,數曲賡酬印舊痕。<br>舊夢頻隨詩思涌,新情自逐墨香溫。<br>彩箋尺素傳深意,醉里清談訴故言。<br>他鄉(xiāng)輾轉成桑梓,夜闌知音對月樽。<br>其二<br>唱和相投情意真,緣牽故園念故人。<br>雅文翰墨襟懷潔,蓼水東流續(xù)古塵。<br>一紙信箋連遠塞,半生心跡付清樽。<br>百年蓼湄同慶誕,共憶風云話故根。<br><br>25 09 18寫于南昌紅谷灘普瑞花園</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