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夏夜，天上綴滿了閃閃發(fā)光的星星，像細碎的流沙鋪成的銀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大地已經沉睡了，供銷社院子里寂靜無聲。從城里騎自行車長途跋涉來香廟和未婚妻談戀愛的我，坐在房間里聽她給我講童年的故事。明亮的燈光下，她一邊納著鞋墊一邊娓娓道來：</p><p class="ql-block"> 我三歲的時候，趕上了大躍進，家里的鍋都被拿去煉鋼了，大人小孩都到生產隊去吃食堂。各生產隊的食堂按照大人每人每月十六斤毛糧，小孩每人每月十斤毛糧的定量，所謂毛糧，就是指未經過加工的糧食。這樣算下來，大人一天半斤左右，小孩一天三兩左右。生產隊將這些毛糧統(tǒng)一磨成粉，不進行任何分流，全部食用。隊里食堂做飯的炊事員把大人小孩一天的口糧統(tǒng)一倒進鍋里煮熟后，進行分發(fā)。聽著不懂事的我每次接過一大碗能照出人影的玉米糊糊，一口氣喝下去，撐不了一會兒又餓了，只能對父母不停的喊著“我餓，我餓……?！? 看著孩子們忍饑挨餓的樣子，養(yǎng)母和三伯心情異常沉重。他們做夢都想讓全家人吃上一頓飽飯啊，可在那個年代誰也沒辦法，只能硬撐著。</p><p class="ql-block"> 有 一天，我們生產隊飼養(yǎng)室喂牲口的社員餓的實在撐不住了，就偷吃了一把黑豆，結果被發(fā)現(xiàn)了要批斗。開批斗會的晚上，社員們餓得都沒有力氣聲討，像這樣的事實在是屢出不鮮。生產隊里的哪一點儲備糧，吃了不長時間就吃完了，隊里的食堂只好自行解散，社員們又過上了一家一灶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 那年彬縣的生母想我想的睡不著覺，就寄來錢，讓三伯領著三歲的我去華縣縣城照相館，拍下了我小時候唯一的一張照片寄給她。長大后當我問起自己小時候長得啥樣，養(yǎng)母從柜子里翻出上邊這張照片送給我留念。</p><p class="ql-block"> 從一九五九年起，由于大躍進運動以及犧牲農業(yè)發(fā)展工業(yè)的新政策，再加上洪水旱災，導致了全國性糧食短缺和饑荒。每人一天三兩糧，又要勞動，入不敷出。長此下去好多人全身浮腫，手腳無力，用手一壓就起一個窩。</p><p class="ql-block"> 當年城里四五歲的兒童，正是上幼兒園享福的時候?？晌宜奈鍤q的時候，卻成天提著籃子，拿著鏟子，和一群小伙伴，滿地里挖野菜掏草根，為填飽肚子而奔波。寒冬臨近，野菜草根也挖不到了，眼看著糧食一天天減少，三伯就學著其他人的樣子，領著我和大媽、三媽一起，把地里的玉米稈、玉米葉、等原本用來做牲口飼料的材料拿回家，曬干磨成粉，摻上一些面粉做成面團吃。嘴里嚼著這種又苦又澀的面團，簡直沒法下咽，吃了之后還會頭暈。唯一的好處是制作的原材料豐富，而且不用糧票。為了喂飽肚子，我們一家人還是很快接受了這種“代食品”。到后來玉米稈、玉米葉找不到了，三伯又領著我們一家去地里撿地瓜秧，把它曬干之后磨成粉，和地瓜干磨的粉混在一起做成窩頭。剛出鍋的時候，其口感還能忍受，幾天之后就會變得非常堅硬，跟磚頭差不多。這些東西很難消化，進去容易出來難，好多人必須借助外力才能排泄出來。地瓜秧撿完了，我又和村里的孩子們去南邊的山上剝榆樹皮摘榆樹葉，大媽和三媽將我剝回來榆樹內皮曬干磨成粉，再將榆樹葉子曬干磨成粉，混合之后蒸成窩頭吃。</p> <p class="ql-block"> 在那饑荒年里，大人寧可自己挨餓，也要把僅有的一點吃的讓給孩子吃。六零年的秋天，七十六歲的爺爺好些天沒有糧食吃，得了嚴重的浮腫病，在臘月的一天去世了。在爺爺?shù)膯识Y，我第一次見到了父親。父親喊著我的名字說：“彬賢，彬賢，我是你爸爸?？爝^來，讓爸爸抱抱?！蔽叶阍谌龐尡澈蟛豢铣鰜恚髬屘嫖覉A場說：“孩子差生?！敝钡礁赣H辦完了喪事返回了彬縣，我也沒把“爸爸”二字叫出聲。</p><p class="ql-block"> 這一年的冬天，三媽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三伯給兒子取名叫定中。</p><p class="ql-block"> 到了一九六二年，困難時期終于熬出了頭，糧食豐收了，不再挨餓了。這一年的春天，三媽生下了第二個兒子，三伯給兒子取名叫定平。夏天，大哥和比他大一歲的嫂子結婚了。到了秋天，我們十一口的大家庭分開了。分家時大媽對三媽說：“你現(xiàn)在有定賢了，我沒有女兒，就把彬賢分給我吧?！比龐岆m然舍不得，但覺得分開后離得不遠，隨時都可以見到，就同意了。這樣，我就分到了爺爺、奶奶、大媽、和大哥、大嫂這一家，搬到了杜家小隊大哥新蓋的地方。剩下三伯、三媽、定賢、定中，定平五口人住在原來的地方。六三年和六五年，大嫂分別生了兩個女兒，取名叫美麗，美英。</p> <p class="ql-block"> 我從養(yǎng)父母喜慶家里人丁興旺的歡聲笑語中，知道了大媽當年抱我回老家的原因。當年大媽大伯生了一個兒子后就不生了，三媽連生了三個孩子都沒成，他們聽人說只要抱一個孩子回來，就能引出更多的孩子。所以大媽在伺候母親滿月后，就背著母親和父親商量，把我先借回老家養(yǎng)養(yǎng)，等三媽有了孩子平安長幾年后再還回來。不知是沾了我的光還是三媽本身的福氣，自從把我抱回來后，她就平安地生了兩個女兒四個兒子。大哥大嫂也有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就這樣我成了兩家人的福星，他們愛我疼我甚至超過親生。我走后的幾年里，母親也生了兩個女兒兩個兒子。不知是大媽和三媽舍不得我走，忘記了當初的承諾，還是母親有了弟妹忘記了我，從此后沒人再提及此事，讓我在老家快樂地生活了二十二年。</p><p class="ql-block"> 聽完未婚妻回老家生活的故事后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靜，就對她說：“你生在一個殷實的商人家庭，本來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自己花朵般的少兒時代?？擅\卻和你開了一個玩笑，陰差陽錯的讓你長在了一個連饑飽都無法解決的莊戶人家，過早地品嘗了苦難、貧困，饑餓的滋味，不得不放棄了自己喜歡的學業(yè)。幸好養(yǎng)父母一家善良，用他們仁慈寬厚的心接納了你，讓你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里快樂地長大?！蔽椿槠拚f：“的確是這樣，我要把養(yǎng)父母的恩情永遠銘記在心！”</p><p class="ql-block"> “那你想聽我小時候的故事嗎？”“想聽啊?！薄昂茫犖衣纴怼苯又乙步o未婚妻講了自己快樂的童年和少年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從此后兩個苦難的人，兩顆年輕的心，在不期而遇中交集，聊聊自己的人生經歷，互訴衷腸，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增進了感情，升華了愛情。我愿用一片熾熱的情去溫存感化你那顆孤寂的心，心心相印手牽手，一生一世向前走！</p> 回憶錄第七章《花前月下》（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