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雖然立冬已過二十多天，天卻遲遲未曾卸下溫和的面孔。日歷翻到今天，是 12 月 2 日。昨天的濟(jì)南，空氣里還殘留著秋末那種曖昧的、猶豫不決的暖。預(yù)報里反復(fù)提及的 “大風(fēng)降溫”，像一則則懸而未決的廣告，沒有多少人信，只在天邊堆起些無關(guān)痛癢的薄云，風(fēng)也是輕的，拂在臉上，竟還帶著午后陽光曬過的、懶洋洋的余溫。人心也跟著松動，仿佛季節(jié)遞來一份意外的寬限，便暫且把厚重的冬衣壓在箱底，自欺欺人地想，這長長的暖秋或許真要賴著不走了。</p><p class="ql-block"> 然而這回，天氣預(yù)報終究守住了它的信約。這場改變沒有在子夜轟轟烈烈地登場，反倒在這個與往常無異的寧靜清晨，猝不及防地?fù)涿娑鴣怼?lt;/p><p class="ql-block"> 我推開門，迎面而來的不是預(yù)料中的溫暾，而是一股凋冽的風(fēng) —— 我特意要用這個 “凋” 字。它不像 “凜冽” 那樣只陳述冷的強度，更帶著凋零、剝蝕的力道，仿佛一夜之間，有什么東西被這風(fēng)徹底、無情地刮走了。那暖意的幻象，那季節(jié)拖延的假期，在這股風(fēng)面前，就像一層脆弱的糖衣，“咔” 地一聲，碎得干干凈凈。風(fēng)里裹挾著遠(yuǎn)方曠野獨有的、屬于純粹冬季的氣味，干燥，鋒利，不留一絲余地。</p><p class="ql-block"> 我緊了緊衣領(lǐng)，牽出跟了我們十四年的老雪納瑞。它年紀(jì)大了，毛發(fā)不復(fù)從前豐厚，早已穿上了紅色的防寒服?？赡秋L(fēng)竟能穿透這層人為的庇護(hù)，我看見它小小的身子在寒風(fēng)里微微打著哆嗦。那不是劇烈的顫抖，而是持續(xù)的、細(xì)密的、從骨頭深處透出來的悸動。它走得很慢了，每一步都帶著老者特有的謹(jǐn)慎，仿佛在掂量著這突然變得堅硬而陌生的地面。我將牽繩縮短些，讓它更靠近我的腿邊，想用身子為它擋去一些風(fēng)。它抬起頭，用那雙蒙著淡淡白翳卻依舊溫順的眼睛看了看我，呼出一小團(tuán)迅速消散的白霧，又低下頭，默默對抗著無孔不入的寒意。</p><p class="ql-block"> 小區(qū)里，年輕的母親急匆匆騎著裹上厚棉被的電動車，送孩子們?nèi)ド蠈W(xué)；花園里原本殘存的幾片枯葉，也被寒風(fēng)吹得漫天飛舞。這景象，比任何溫度計上的數(shù)字都更確鑿地告訴我：冬天，這次是真的，徹徹底底地來了。它先前的延宕，仿佛一場蓄意的盤桓，只為在最終登場時，讓這寒冷的印象，被對比得格外深刻，也格外真實。它從不在意人類的天氣預(yù)報，它有自己的鐘表，指針猛然一跳，便跳過了所有溫存的過渡。</p><p class="ql-block"> 走在已然改換了模樣的風(fēng)里，看著身邊微微哆嗦的老伙伴，我心里那份因天氣反常而生的些微浮動，忽然沉靜下來。冬天有冬天的威嚴(yán)，更有它的誠實。它剝?nèi)ヒ磺袃e幸的偽裝，讓我們看見需要溫暖的事物最本真的樣子 —— 比如一件再厚也嫌薄的外套，比如一個需要我們走慢些、靠緊些的衰老生命。這凋冽的風(fēng)，吹出了一個清清醒醒、不容置疑的冬天，也吹出了生活里那些最樸素、最堅實的相依為命的溫度。</p><p class="ql-block"> 冬天真的來了。如果天上再飄點雪，哪怕只有一丁點兒也好，那樣，這個冬天便近乎完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