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太陽還老高地懸在西邊窗頂,下午四點的光景。天空是一整片溶溶的桔黃,向著天際漸次暈染開去,化作一抹若有若無的黛青。平曠的大地上,一排排白楊伸展著褐色的枝杈,疏朗如墨筆勾勒的素描。簇簇樟樹撐開渾圓的樹冠,宛如大地呼吸時浮起的綠色菌蓋。彎曲的河堤、低矮的平房、連綿的大棚……所有這些都沉浸在冬末春初特有的蒼莽里,構成一幅遼遠而寂寥的畫卷。</p><p class="ql-block"> 近處,灰白的監(jiān)獄圍墻像一道突兀的劃痕,割裂了這片天地。有只不知名的小鳥,正輕盈地落在圍墻頂端的電網(wǎng)上,歪著頭打量這個被分割的世界。墻外的曠野靜得能聽見光陰流淌的聲音,而墻內(nèi)卻是另一番景象——拖飯車的轱轆聲、打菜的吆喝聲、鐵門的撞擊聲、飯盆的敲打聲,各種聲響交織成生命的躁動。一道圍墻,就這樣隔開了兩個世界:一個是外在的寧靜,一個是內(nèi)在的喧嘩;一個是自然的秩序,一個是人為的規(guī)訓。</p><p class="ql-block"> 西窗透進的陽光,斜斜地灑在咖啡色辦公桌上,投下鐵窗清晰而堅定的暗影。那影子慢慢拉長,緩緩移動,像一枚無聲的時針,在桌面上刻錄著看不見的軌跡。就在這光影移轉的瞬間,一只燕子倏地從窗外掠過,翅尖劃過天空,留下一個轉瞬即逝的剪影。</p><p class="ql-block"> 這流動的一切,讓我想起胡塞爾那個精妙的比喻——內(nèi)在時間意識如同一條不斷涌流的河,每一個“現(xiàn)在”都既是 retention(滯留)又是 protention(前展)。而海德格爾更進一步,他說時間不是一個個“現(xiàn)在”的序列,而是此在存在的根本境域。我們不是“在”時間中,而是“就”是時間本身。</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光澤,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方式緩緩移動。這片光,這片影,這只掠過的燕子,不正是時間的具象化呈現(xiàn)么?時間從來不是抽象的概念,它是光影在桌面上的每一次偏移,是季節(jié)在草木間的每一次更迭,是生命在圍墻內(nèi)外的每一種形態(tài)。</p><p class="ql-block"> 鐵窗的影子會隨著太陽西沉而消失,明天又會如期而至;燕子今春掠過,明春還會歸來;圍墻內(nèi)外的人們,也都在各自的時間維度里經(jīng)歷著屬于自己的晨昏。這一切都沉浸在時間的涌流中,被時間塑造,又被時間帶走。</p><p class="ql-block"> 而當我坐在這里,看著光影移動,感受著內(nèi)心對時光流逝的敏銳知覺時,忽然明白——或許正是這種對時間的清醒意識,這種能夠在流逝中保持觀照的能力,才是我們作為“此在”最珍貴的稟賦。在時間的河流里,我們既是隨波逐流的落葉,也是岸上靜觀的看客。</p><p class="ql-block"> 此刻,西窗的光漸漸柔和,鐵窗的影慢慢淡去,而時間的潮水,正無聲地漫過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