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個夜晚，我們幾個朋友一起在金鐘的茶館喝酒。</p><p class="ql-block"> 外面夜色很濃，也很安靜。偶爾有一輛車挑著晃蕩的燈光倏忽而過。大家在一起喝酒，閑話。東拉西扯，讓這里的漩渦帶著一圈圈波紋從昏暗的夜色下蕩漾開去。</p><p class="ql-block"> 然后，程哥就來了。他小心翼翼揭開門簾，面帶靦腆之色。他在金鐘的招呼下，坐在我的旁邊。</p><p class="ql-block"> 我禮貌地欠一欠身，覺得他是個非常忠厚的人。長著一張西北粗狂的臉，帶著誠摯的表情，閃著一雙純凈的眼神。</p><p class="ql-block"> 我和他不認(rèn)識。我們兩個打個照面，也沒有過多神情交流，更不會有語言的抵達(dá)，所以在那個酒場我們只是微微點頭。</p><p class="ql-block"> 夜色持續(xù)深沉。那時候，酒是我們精神的點綴，在酒的烈焰的搖晃中，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屏幕上投影著自己所謂的神奇。鬧呀，喝呀，劃拳碰酒，我瞬間覺得人生就是讓自己的精神得到巨大發(fā)揮，讓自己的心靈動起來，跳出來。</p><p class="ql-block"> 和這個熱鬧的場面有些格格不入的，是程哥安之若素的神情。程哥是一個很含蓄的人，他坐在那個角落，一聲不吭。那么安靜的一個人其實表現(xiàn)出來了他內(nèi)心的膽怯和收縮。他頭發(fā)蓬亂，穿著樸素，燈光下臉色非常蒼白。他只是面帶微笑的看著我們在胡鬧。</p><p class="ql-block"> 我在和朋友聊天喝酒的過程中，會偶爾和他碰一杯酒。他說他不喝酒，行，和我碰一杯茶。那個時候我就放開了喝，他一杯茶，我一杯酒。很多時候，我是個非常率性的人，我自己常說，這其實就是真誠，對于朋友和因緣而遇的那個瞬間的珍視。</p><p class="ql-block"> 夜色逐漸滑向深處。將燈光擠兌得愈發(fā)蒼白。朋友愈發(fā)的真誠，愈發(fā)的坦率直言。我們忘乎所以地喝著酒，喝呀，那時誰也不會想到所謂的命運、生命，或者我們的追求等等世俗東西。在我看來，那個時候應(yīng)該讓自己變得更加純粹。無非是喝酒讓自己變得熱烈，談話讓自己變得更加純粹，讓朋友在一起更加真誠無礙。</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10點之后，有一些朋友逐漸醉了，他們一個一個搖晃著離開碰酒的場合。而我一直就這樣坐著，偶爾和在座的朋友碰一杯。當(dāng)我非常愉快的時候，我覺得應(yīng)該把自己最難得的狀態(tài)釋放出來。把自己最為精粹的靈魂釋放出來，所以那個時候我忘乎了天，忘乎了地，忘乎了所有的干擾，結(jié)果是我更加大醉。我醉了之后，在座的朋友并沒有用嘲諷的目光看著我，或者出言不遜。他們用另一種眼光，用另一種心態(tài)來關(guān)愛我。</p><p class="ql-block"> 這個時候，程哥說：來，吉老師，我送你回家。然后我記得我站起來拿起酒杯，朝著在座諸位碰了一杯酒。我仰頭一飲而盡，那個時候我覺高貴精神所引導(dǎo)下的人生就是這樣的干凈純潔。程哥把我攙扶出了那個茶館。縣城的夜色在我眼里混合成辨不清色彩的抽象圖片。怎么上車的，在他車?yán)锩嫖沂亲翘梢膊恢?。但是我心里面非常清楚，有一個剛認(rèn)識的陌生朋友，在送我回家。那段路其實不長，如果我步行的話，也就是20分鐘，但是他用5分鐘送我到樓下。程哥說：吉老師，我送你上去。我口不能言，踉踉蹌蹌之中下了車。然后他扶著我一步步上樓梯。當(dāng)他扶著我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非常清醒，我說：程哥，你……不用送。那時他可能覺得我并沒有那么大醉，再者深夜入別人之門也有一些不便，覺得不送也行，于是猶豫地放開了我的胳膊。可我突然覺得，我應(yīng)該給我這個剛剛認(rèn)識的朋友送點什么東西。所以我說：你還是……送我上樓吧。所以他就扶著我一直上到3樓門口。程哥說他不進(jìn)去了。我說：不，你必須……進(jìn)去，從茶館……送我過來，送我到……樓下，然后……送我到家，你必須上去，我要……送你個東西。我們兩個在客廳里面坐下來，我給程哥倒了杯茶。程哥說：吉老師，我得回了。我說：不，你等……著，我身無長物，兩袖清風(fēng)，……我啥都沒有。你今晚能送我到家。我必須……要送你一樣?xùn)|西。然后我搖搖晃晃站起來，鋪開宣紙，拿起毛筆畫了一幅竹子。程哥站在一旁，贊不絕口。說他非常喜歡書畫。我說：程哥……你拿上，表達(dá)我的謝意。程哥露出非常質(zhì)樸而純真的笑臉，把那幅畫卷起拿走。出門的時候，手里捧著那幅畫，不停地說著感謝的話。</p><p class="ql-block"> 時間過了很久，后來我再次到金鐘的茶館喝酒。喝酒過程中，進(jìn)來一個非常質(zhì)樸而不引人注意的人。出于尊重對方，所以我和他碰酒。他說他不喝酒。然后接著說，吉老師，你還記得我嗎？我突然覺得他這樣問我，應(yīng)該是我們兩個有過交集。我面帶尬尷，非常不好意思地說自己太容易忘事，沒有眼色等等。一問，他說他姓程，我突然一驚：你好，程哥，不好意思，這是咱倆第二次見面，我應(yīng)該認(rèn)識你，沒想到若干年后見你居然和之前不一樣了。我?guī)е敢夂蛢?nèi)心尷尬，把酒端起來。他說他不喝酒。我說：你喝茶，我喝酒。然后他說：吉老師，你記得我送你到家，你給我送畫的事嗎？我說：我記得，但不好意思的是，今天把你沒有認(rèn)出來。他爽朗地一笑，說：我現(xiàn)在想求你的四條屏墨竹。我說：程哥，行，必須給你畫四條屏。他仍舊是憨憨地笑，是那種充滿謝意而無法用語言表達(dá)出來的笑。</p><p class="ql-block"> 之后他就在旁邊給我們倒茶倒酒。我們幾個在愉快中喝酒。那個時候天氣陰沉，外面突然滾來凌厲的雷聲。下雨了，雨特別大。我們就用濃酒淡茶消磨著那天大雨滂沱的午后時光。后來，雨停了，我們帶著朦朧的醉意，踏著馬路上涌流的雨水各自回了家。再后來時間的流逝就模糊了我們的記憶，慢慢地留下了許多的空白。</p><p class="ql-block"> 一個冬日的夜晚，我和金鐘一起喝酒。金鐘說起程哥，語氣低沉，哀婉。我說，程哥呢？約一下，我們一起喝個酒。金鐘嘆了一口說：不在了，沒有機會了！我一愣，說：咋不在呢？他才給我說了程哥去世的細(xì)節(jié)。我突然渾身一冷，竟然毫無一句話可以說出口。在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的是他粗糙的臉，憨憨的笑，還有安靜地給我們倒茶倒酒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我瞬間被一個人抽疼了溫暖的記憶。我沉默無語，我倆都陷進(jìn)這冰冷的寂靜里。凝重中我默默地想，人這一生會遇到很多無法拒絕的事情，而死亡，是最沒有道理的可講的。那不僅僅是一個人永遠(yuǎn)的離開，也是在離開的時候，把最美好的回憶以刀子的形狀投在最愛的人的生命中。</p><p class="ql-block">我只能說，逝者安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者簡介 吉曉武，甘肅省讀書之星。天水日報社特邀作家，天水作家協(xié)會會員，天水詩歌學(xué)會理事，武山詩歌學(xué)會會長。詩歌散文發(fā)表于《詩歌月刊》《綠風(fēng)》《星星》《甘肅日報》《蘭州日報》《天水日報》《太原日報》《陜西文學(xué)》《秦都》《金城》等報刊。有作品入選一些選集。讀書寫作之余，樂于翰墨。尤喜畫竹自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