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晨的街道剛從雪夜里蘇醒，冷氣在呼吸間凝成白霧。我裹緊大衣，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往鎮(zhèn)中心走。路邊停著幾輛汽車，車頂積了厚厚一層雪，像蓋了條灰白的棉被。公交車靠邊停著，車窗蒙著水汽，看不清里面的人。行人三三兩兩走過，裹得嚴實，低頭趕路，仿佛要把自己縮進衣領里躲開這北方的寒。街角那棟老樓外掛著幾件晾曬的衣物，凍得僵直，在風里輕輕晃動，像冬日里不肯低頭的旗幟。我掏出速寫本，鉛筆剛碰紙面，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的自行車鈴——這小鎮(zhèn)的早晨，就在這冷與鬧的交織里活了過來。</p> <p class="ql-block"> 越往鎮(zhèn)外走，喧囂越淡。雪依舊在下，不大，細碎如絮，落在帽檐上不肯化。遠處的山影被雪霧輕輕抹開，輪廓模糊，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屋舍的屋頂都成了平滑的弧面，樹杈光禿禿地伸向天空，接住每一片落雪。電線桿排成一行，電線低垂，掛了串串雪珠。我站在小路盡頭，腳下的雪松軟得幾乎陷到腳踝。這里沒有車聲，沒有叫賣，只有雪落的靜，和偶爾從屋檐滑落積雪的“噗”一聲。我畫得慢，不是因為手冷，是怕筆尖太急，驚擾了這份寧靜。</p> <p class="ql-block"> 天剛亮時，我坐在街邊的矮柵欄上畫一棟老屋。窗框的線條在紙上慢慢成形，木紋的裂痕、鐵欄的銹跡，都被鉛筆輕輕勾出。門前那棵老榆樹，樹皮皸裂，枝條橫斜，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兩個身影從街那頭走來，一前一后，腳步踩在薄雪上，留下兩串不規(guī)則的印記。他們沒說話，影子被初升的太陽拉得很長。遠處那輛停著的汽車，玻璃上結(jié)了霜，車尾微微翹起，仿佛隨時會醒來。我畫得入神，直到手指發(fā)麻，才發(fā)覺風已鉆進袖口。這清晨的冷，是帶著呼吸的，它貼著皮膚，提醒你還醒著。</p> <p class="ql-block"> 雪又下了起來。我索性不躲，站在街口，看雪花如何一層層覆蓋這個小鎮(zhèn)。光禿的樹杈成了雪的支架，柵欄頂上堆出圓潤的白條，像誰用奶油裱了邊。路邊的車頂雪越積越厚，輪廓漸漸模糊，仿佛要融化進這白茫茫里。遠處幾個人影在走，腳步緩慢，像在雪地里跋涉。我畫他們時，只勾了輪廓，沒畫臉——不是看不清，是覺得在這雪中，面孔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還在走，還在生活。雪落無聲，可這街道卻因此更顯生動。寒冷沒有凍結(jié)一切，反而讓每一步都顯得更真實。</p> <p class="ql-block">鎮(zhèn)子邊緣是一片小樹林，我常來這兒寫生。樹干筆直或歪斜，枝條交錯，像無數(shù)伸向天空的手。地上鋪著薄雪，夾著些石子和枯葉，踩上去有細微的脆響。遠處那幾棟房子的輪廓藏在樹后，灰蒙蒙的，像是被雪氣稀釋了。我坐在一塊石頭上，畫一棵主干開裂的老樹。它的皮一片片翹起，像在脫殼，卻依然挺立。風穿過林子，帶下一陣細雪，落在我的本子上，瞬間洇濕了鉛筆的痕跡。我索性停下筆，就讓它留在那兒——這洇開的灰，也是冬天的一部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