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海是稠密的，卻在水泥的骨骼間，有著一片溫潤的肺葉——共青國家森林公園。</p> <p class="ql-block"> 周末，我們乘坐地鐵，前往這片都市里僅有的森林腹地，在丘陵、湖泊與草甸的起伏間拾取秋天。</p> <p class="ql-block"> 踏入園中，最先看到的是楓紅。那紅，仿佛是時光在“秋林愛晚”里沉淀了許久的顏色，釅釅的血紅。陽光從“松濤幽谷”的方向斜切過來，給每片葉子都鍍上了金邊。</p> <p class="ql-block"> 葉脈一根根突起，清晰如老人手背上的筋絡(luò)。這紅，是秋最經(jīng)典的語言，說著盛大與靜美，也說著一種圓滿后、行將落幕的莊嚴與疲憊。</p> <p class="ql-block"> 楓的旁邊，銀杏是另一種風(fēng)情。那嘹亮的、透明的黃，像是整個夏天積攢的光，都被提煉成了金箔，綴在枝頭。</p> <p class="ql-block"> 風(fēng)過時，一片嘩然，那不是嘆息，而是清越的、金屬片似的歡笑。它們明亮得沒心沒肺，以自身的嶄新，映照著楓紅的沉郁，像一壇新酒對著陳釀。</p> <p class="ql-block"> 水杉與池杉，靜立在“第一灣”的水畔，展現(xiàn)時光的縱深感。它們褪去青衫，披上漸變的彩衣——從樹梢的銹紅，到腰身的橙黃，再到近根處一痕不肯褪盡的蒼綠。</p> <p class="ql-block"> 這色彩像是編年史，將生命的老去，展覽得如此從容而層次分明。每一種顏色都安守其位，構(gòu)成一種和諧的“舊”。</p> <p class="ql-block"> 再看到的便是那潑灑的菊，象是從“八仙花園”里漫溢出來。金盞菊灼灼，懸崖菊飛瀉，更多不知名的菊，擠在石縫，漫到徑邊。</p> <p class="ql-block"> 菊與香樟的沉郁、蒲葦?shù)氖捠挵装l(fā)、鳶尾殘存的青碧，交織成一幅喧鬧的草本交響。</p> <p class="ql-block"> 這潑灑的菊，象是不管時序的“老”與“新”，只是一種興之所至的、任性的“在”。以此刻的怒放，沖淡了由絢爛必趨凋零的憂傷。</p> <p class="ql-block"> “第一灣”的水是活的，載著悠悠的小船，蕩過“風(fēng)雨橋”的孔洞，劃開一圈圈漣漪。笑語從船上傳來，驚起的雀兒，攪亂一片樹影，復(fù)又歸于平靜。</p> <p class="ql-block"> 人一撥撥地來去，像河上流動的音符。這動與靜，鮮活與深沉，形成奇妙的唱和。</p> <p class="ql-block"> 我的目光即將離開水面時，無意間觸碰到那株老楓樹，猛地怔住了。在這紅云深處，虬曲黝黑的枝梢上，竟躍出一個星火般的、嬌嫩無比的芽紅！</p> <p class="ql-block"> 它那樣怯，又那樣確鑿地挺立著。我的心像被這粒微焰燙了一下，忙指給身旁的先生看，他也訝然。</p> <p class="ql-block"> 我們相視無語，方才心中關(guān)于“老”與“新”的種種計較，頓時失了分量。園中哪有什么純粹的衰老？百年香樟的蔭蔽下，明春的櫻花與桃李的蓓蕾或許已在醞釀。</p> <p class="ql-block"> 楓樹那輝煌的老紅，是它一生采擷的陽光雨露的結(jié)晶；而那苞稚嫩的新芽，定是它下一個輪回的諾言。</p> <p class="ql-block"> 秋，何嘗是終曲？分明是在華美的謝幕時分，已悄然預(yù)埋了春的伏筆。</p> <p class="ql-block"> 歸途的腳步是輕的。穿過似有還無的松濤，回望那一片靜穆的霞色，我們仿佛不是看了一場盛大的的告別，而是赴了一個隱秘的約會，窺見了自然在最深沉的時刻，那抹不甘沉寂的、狡黠而溫柔的微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衰老與新生，落幕與啟程，都并非是依次登場的章節(jié)，而是同時搏動在這片都市綠洲心臟里的，雙重脈搏。</p>